俞陌在下墜過程中失去了所有方向感。

黑暗中有無數光點掠過，像倒放的電影膠片。他試圖抓住程雨晴或林修齊的手，卻只觸碰到冰冷的空氣。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奇異的力量突然將他翻轉過來——字面意義上的翻轉。

他重重摔在堅硬的地面上，但奇怪的是，并不覺得疼。睜開眼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立刻閉上了眼睛，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再次睜眼后，畫面依然沒變：

整個世界是倒立的。

不，準確地說，是他自己倒立著。他的雙腳站在——或者說粘在——看起來像是天花板的位置，而頭頂上方才是真正的地面。更詭異的是，重力似乎在這里隨心所欲地變化方向，幾張辦公桌和文件柜像被隨意丟棄的玩具般分散在各處墻壁上，有的甚至垂直于地面。

“程雨晴！林老師！”俞陌喊道，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產生奇怪的回音。

沒有回應。他小心地“走”在倒置的天花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強力膠水上。這個房間看起來像是學校的某間辦公室，但所有物品都固定在“錯誤”的位置。當他靠近一扇窗戶時，外面的景象讓他徹底呆住了——

校園是顛倒的。教學樓像倒插的劍一樣聳立著，天空在腳下，而地面在頭頂。幾個學生像蒼蠅一樣倒著走在“天上”，完全不受重力影響。最令人不安的是，所有文字都是反的，就像照鏡子一樣。

“鏡像世界……”

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俞陌猛地轉身，看到程雨晴站在——或者說貼在——右側的墻上，她的長發違反重力地向上飄起，像水中的海藻。

“你沒事吧？”俞陌試圖向她移動，卻發現自己突然被“拋”向了另一面墻，重重撞上一個文件柜。

程雨晴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她試圖使用守護者力量穩定自己，但銀光剛出現就扭曲成奇怪的螺旋狀?！爸亓霾环€定，”她咬著牙說，“我的能力在這里……”

她的話被一陣玻璃碎裂聲打斷。林修齊從天花板的一扇窗戶“掉”了進來——字面意義上的掉，因為他現在是頭朝下地懸浮在房間中央，眼鏡危險地掛在鼻尖。

“念初不在這個世界。”他開門見山地說，聲音因倒懸而有些嘶啞，“我能感覺到，她被議會帶去了更深的層面。”

俞陌終于設法爬到了程雨晴所在的墻面。兩人像蜘蛛一樣貼在垂直的表面上，面對著懸浮在空中的林修齊，構成一個怪異的三角。

“我們得找到離開的方法?！庇崮疤统銮嚆~短劍，卻發現它已經變成了一把雙刃匕首，一面刻著“過去”，一面刻著“未來”?！斑@是什么意思……”

話音未落，匕首突然發出刺眼的光芒。三人同時感到一陣強烈的拉扯感，接著重力方向再次改變——這次是林修齊所在的區域突然變成了“下”，而俞陌和程雨晴所在的墻面變成了“左”。

“??！”林修齊摔在地板上，眼鏡飛了出去。

程雨晴和俞陌則突然懸空，然后重重砸在側面的墻上。俞陌的肋骨傳來一陣劇痛，他懷疑至少斷了一根骨頭。但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碰到墻面的手臂部分變得半透明了。

“俞陌！你的手！”程雨晴驚呼。

俞陌驚恐地看著自己逐漸消失的右手：“我的穿越能力在這里變得不穩定……每次使用都會導致身體部分消失。”

“因為這里是鏡像世界?！币粋€新的聲音加入進來，“所有能力都會產生相反或扭曲的效果?！?/p>

辦公室的門——現在位于他們頭頂——被推開，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走了進來：程默。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他的金屬面具已經半脫落，露出下面布滿藍色紋路卻依然能辨認出人形的臉。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像正常人一樣穩穩站在“地面”上，似乎不受重力混亂的影響。

“叛徒！”程雨晴立刻擺出戰斗姿態，銀光在她掌心凝聚，卻扭曲成一團亂麻。

程默——或者說曾經的程教授弟弟——舉起雙手表示和平：“在這個世界戰斗沒有意義。重力場隨時可能翻轉，我們都會死?！?/p>

“為什么要幫我們？”林修齊警惕地問，摸索著找回眼鏡。

程默的表情變得復雜：“因為我從來就不是你們的敵人。觀測者議會才是?！彼噶酥缸约耗樕系乃{色紋路，“這些不是力量，是枷鎖。我被選為宿主，不是自愿的。”

俞陌注意到程默手腕上有一個暗淡的印記，與程雨晴的燙金花紋相似但顏色灰暗：“你也是……守護者？”

“曾經是?！背棠穆曇魩е钌畹钠v，“初代守護者的黑暗面。程家每一代都會誕生一對雙子，一個繼承光明，一個繼承黑暗?！彼聪虺逃昵?，“你本來也應該有個弟弟?！?/p>

程雨晴的臉色變得蒼白：“父親從未提起……”

“因為他親手結束了那個嬰兒的生命?！背棠脑捜缤挥浿劐N，“為了阻止又一個像我這樣的怪物誕生。”

房間突然劇烈震動起來，重力方向再次毫無預兆地改變。這次連程默都失去了平衡，四人像骰子一樣在房間里翻滾碰撞。俞陌的匕首脫手飛出，在空中旋轉著插入天花板——現在變成了地板。

“抓住固定物！”程默大喊，抓住一根暴露的管道。

俞陌抓住一張桌子腿，程雨晴和林修齊則分別抱住了文件柜和門框。震動持續了約一分鐘才停止，新的重力方向確立了——這次是林修齊所在的角落變成“下”，其他人則以各種角度傾斜著。

“鏡像世界正在崩塌?！背棠D難地調整姿勢，“議會發現你們入侵了?！?/p>

“怎么離開這里？”俞陌問，同時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左腿也開始變得透明。

程默指向那把插在天花板上的匕首：“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把鑰匙。但它每次只能帶兩個人離開。”

四人陷入沉默。林修齊突然開口：“帶程雨晴和俞陌走。我要留下來找念初?！?/p>

“不行！”程雨晴激動地反駁，“我們是一起的！”

“沒有時間爭論了?！背棠驍嗨麄?，“聽我說，鏡像世界有個核心規則——要離開，必須留下對等的東西。一個人走，就要留下另一個人的記憶；兩個人走，就要留下……”

“一部分靈魂?！绷中摭R接上他的話，眼神變得堅定，“我帶你們來，就應該由我承擔代價?！?/p>

程雨晴的眼中泛起淚光：“哥哥……”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確地承認兩人的血緣關系。林修齊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照顧好念初。告訴她，爸爸……”

他的話沒能說完。整個房間突然再次劇烈震動，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墻壁開始出現蛛網般的裂紋，透過裂縫可以看到外面扭曲的虛空。

“現在！”程默一把拔出匕首塞給俞陌，“決定！”

俞陌看向程雨晴，看到她眼中的痛苦與決絕。他知道沒有完美選擇，只有痛苦的取舍。當他的手指碰到匕首上的“未來”字樣時，一個想法突然閃過腦海。

“程默，”他急促地問，“如果鏡像世界是相反的，那規則也是相反的嗎？”

程默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理論上……”

“那就賭一把！”俞陌抓住程雨晴和林修齊的手，將匕首高高舉起，“我們三個一起走！”

匕首爆發出刺目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分崩離析的房間。程默在強光中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他的身體開始化為光點消散。

“記住，”他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觀測者議會的弱點是……”

最后的詞語被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淹沒。俞陌感覺自己在無限延伸，身體每一部分都被撕扯成基本粒子。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個模糊的畫面：

念初站在一個巨大的鐘表前，鐘面上的數字全部是反的。她轉過身，金色的眸子直視著俞陌，嘴唇開合說了什么。

然后，世界歸于黑暗。

當俞陌再次睜開眼睛時，他躺在校園的草坪上。夕陽西下，給一切鍍上金色的光芒。程雨晴和林修齊就倒在不遠處，正艱難地爬起來。

“我們……回來了？”程雨晴的聲音嘶啞。

林修齊的眼鏡只剩一個鏡片，但他顧不上這些：“念初呢？”

俞陌坐起身，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左手完全恢復了實體。但當他摸向胸口時，發現那里多了一個奇怪的印記——一個半透明的鐘表圖案，指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倒轉。

“不……”他喃喃道，“我們沒有完全回來?！?/p>

程雨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的手腕上，燙金花紋中間也出現了同樣的倒計時標記。林修齊的印記更明顯——那個鐘表已經占據了他半個胸口。

“鏡像世界的代價?！绷中摭R苦笑道，“我們帶回了全部記憶和靈魂，但……”

“時間在倒流?！庇崮翱粗@里倒著行走的學生，終于明白了真相，“我們被困在鏡像世界和現實世界的夾縫中?！?/p>

程雨晴突然指向遠處的實驗樓：“看！”

實驗樓頂，一個熟悉的身影正俯視著他們——金發，白裙，胸口閃爍著金色的光芒。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當她抬起手時，俞陌清楚地看到，那只手的影子是反的。

“那不是念初……”林修齊的聲音顫抖著，“是她的鏡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