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心理學(xué)專家曾有研究表明:童年創(chuàng)傷會伴隨人的一生。原生家庭幸福的人成年后更加具有自信,勇敢等特征。而生活在冷漠內(nèi)耗,畸形怪異,甚至伴隨暴力的家庭中的人們,更會向外界找尋溫暖,其中以女性尤為突出。他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求救贖。
天氣已經(jīng)愈發(fā)炎熱了,街頭隨處可見穿著低腰褲超短裙的年輕女孩。空氣里彌漫著青春的氣息。凌清今日準(zhǔn)備去圖書館泡上一天:作為一個文學(xué)愛好者,有什么比閱讀喜愛的書籍更快樂的事呢?
南凌圖書館離家不過十分鐘的距離。公司這個月開展了散文大賽的活動,她此行也是為了查閱相關(guān)資料,豐富文化內(nèi)涵。誰讓母親總是說她閱讀量需要增加,難以寫出讓人感同身受的文字來。
照例來到家門口的小吃店。點上一碗最愛吃的餛飩。皮薄餡大,湯汁濃郁,奶白色的骨湯,點綴上碧綠的蔥,微黃的蝦皮,令人食指大動。
“不要辣中碗。加一個茶葉蛋。”老板見到她都不用尋問,笑容滿面地在她開口之前說出她的喜好。“這么熟練?”凌清啞然失笑。
“都背下來了。每次都是這幾樣”。老板名叫鄭朝光,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胖男人,頭頂沒有一根發(fā),面目和善。他搖搖頭“也可以嘗試新鮮事物呀。”
“我不喜歡踩雷。”凌清已經(jīng)坐下來等待了。她環(huán)顧四周,沒見到那個年幼的身影“你女兒今天不在?”“她媽媽帶她出去玩了。”那是個三歲的小姑娘,長著凌清夢寐以求的大眼睛。平常她來吃早飯,女孩總會在她手里放一顆糖。濕漉漉的,帶著孩子的汗液的。
這是一個忙碌而溫暖的家庭。凌清向來喜歡人間煙火氣,她不緊不慢地撈起餛飩品嘗,時不時與對方交談幾句。結(jié)賬時,鄭朝光照舊給她打了個折,回頭客嘛,總是有優(yōu)待的。凌清感激地笑笑,挎上包離去。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的記憶都是模糊一片的。那時候的凌清,還是個梳著麻花辮的孩童,便已經(jīng)喜歡讀書寫作,時常一人捧著書靜靜地度過一個午后。圖書館是她的烏托邦,她在其中徜徉,歡欣地享受著文字帶來的愉悅。文字是有力量的,散文詩歌,小說傳記,她盡情地汲取著能量,學(xué)著大家的手法將自己腦海中的世界通過筆尖一一構(gòu)建。
遺憾的是,她成為作家的夢在學(xué)生時代就已破滅。許是世上高手太多,她最終只能將寫作幻化成療愈心靈的良藥,日常生活中的愛好。
文蓉是她的第一個讀者,對她贊不絕口。她的作品也在朋友親人中傳閱,有的感嘆,有的潑冷水,她的信心一點點消逝后,不再執(zhí)著出版發(fā)表,而是隨心起來,按自己的想法創(chuàng)作。
這樣一來,挫敗感反而減少了。此刻她正在書架上挑選書籍,忽的有一本吸引了她的注意。不是她喜愛的小說散文,是一本心理學(xué)家的研究報告集,打開一看,開篇幾個字映入眼簾:論原生家庭對人們的影響。
有點意思。雖然不符合自己一貫的閱讀口味,但:鄭朝光的話語突然在腦海里浮現(xiàn),嘗試下新事物,或許也不失為一個選擇。她戴上耳機,播放自己最喜歡的純音樂,翻開書本。
原生家庭,指兒女未成婚前與父母共同生活的家庭。它對個人的性格、價值觀、情緒管理、人際關(guān)系等方面都有深遠的影響。她靜默地讀著,思緒萬千。五月末,桃花基本進入了凋零的季節(jié),但仍有部分花朵依然綻放枝頭。粉色的,清香的,一陣勁風(fēng)吹過,帶起花瓣,在城市上空旋轉(zhuǎn)升騰,撲簌簌地落下。春天已進入尾聲了。
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用一生治愈。一個下午,她只閱讀了這本書,根本沒有按計劃尋找自己想要的書籍。她翻到最后,合上書頁,沉重地嘆息一聲。文字里的悲痛迷茫,那些求而不得的救贖,讓她身臨其境。幼年受到暴力的,成年后會情緒不穩(wěn)定,甚至對他人施加暴力;幼年遭受冷漠,缺乏關(guān)心的,成年后時常表現(xiàn)為自卑敏感,尤其是女性,容易陷入親密關(guān)系的傷害里;而家庭中成員互相指責(zé)攻擊的,將負面情緒傳遞轉(zhuǎn)嫁給孩子的,孩子成年后極易發(fā)展成討好型人格,罹患抑郁癥風(fēng)險增加3.2倍。
書本結(jié)尾,附上了很多感同身受的讀者的評論:一位從小目睹家庭暴力的男性,習(xí)慣用暴力解決問題,霸凌他人,毆打妻女;一位從未被父母擁抱表達愛的女性,抗拒他人的親密舉動,對我愛你三個字極度敏感,甚至厭惡擁抱自己的孩子;被周圍人評價冷漠孤僻;一位被習(xí)慣性打壓的女性出現(xiàn)自殘傾向,患上強迫癥,每次做事前都要反復(fù)思考擔(dān)心失敗;一位總是充當(dāng)父母調(diào)停人的男性,極度恐懼親密關(guān)系,終身未婚......
那些文字就像潮濕的雨季,濕冷晦澀。令她心頭窒悶。有一團東西堵在胸口一般。她起身,將書放回原位。一看時間,不早了,算了,將自己原本要找的書借回家看吧。
她看中一本,伸手拿時,一只手與她交疊。一名身材清瘦頎長的男人映入眼簾。男人有著其他男性所沒有的白皙膚色,一雙長眼睛略顯沉郁,眉毛不算濃密但有型,鼻梁通直,薄唇,短發(fā)。
“你也喜歡這本書嗎?”凌清撤回了手“那你先吧。”男人慌亂中才發(fā)現(xiàn)眼前是個清秀冷艷的女人,連聲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的聲音和齊安澤相反,有些陰冷。
“還是給你吧。”男人將書遞給她“君子不奪人所愛。”凌清注意到他身上有塊工牌,寫著:孟隱。不禁好奇道“你是傳媒公司的?”“是啊。做自媒體的。”孟隱笑笑“你也是嗎?”凌清將書本裝進包里,與他來到長廊上,方才大聲說話“你要是喜歡這本書,過幾日來我這里拿吧。我看的快。”
“好啊,你要是不介意,我加你微信,到時候去找你吧。”凌清自然同意:遇到喜好相同的人是件樂事,她何必拒絕。從交談中得知,孟隱是本地獨子,26歲,家境一般,家人希望他做事沉穩(wěn),他也人如其名,喜好讀書聽音樂,與凌清也算是中學(xué)的校友,只是并不認識罷了。兩人分別后,凌清還未從沉郁的情緒里走出。齊安澤見她悶悶不樂,提議帶她出去走走。
女孩站在窗前看桃花飄零,眼神有些虛幻。“笑笑,出來吃飯了。”母親做好晚飯,溫柔地喚她。陶笑走出房間:桌上是她愛吃的可樂雞翅。這道菜不算很復(fù)雜,但是也要提前腌制,況且母親并不會做,只是她提了一句,便上了心,提前做足了準(zhǔn)備,學(xué)習(xí)了一陣。
“多吃點,好久都沒見你回來了。”母親把精華部分都夾到她碗里,自己吃昨日的剩菜。“都給我了,你也吃點。”陶笑心疼母親,把盤中的雞翅遞給母親,遭到拒絕“你吃,我不喜歡吃這個。”哪里是不喜歡呢?她分明記得,母親最喜歡雞的部位就是雞翅了。可她沉默不語,埋頭吃飯。
“最近很忙嗎?你都好幾個月沒回來了。”母親關(guān)切的話語讓她煩悶,又不能不作回答,只得抬起頭,勉強地笑了笑“我們同學(xué)都是一個學(xué)期回家一次的。”“我問你忙不忙。”母親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
“嗯。”她只能點頭“最近參加了一個比賽。在準(zhǔn)備。”“什么比賽?你可別去跟一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混在一起。雖然大學(xué)學(xué)習(xí)不緊張,但你也知道咱家的情況,你要努力,要爭氣,不能.....”“是書法比賽。前三名有獎金。”陶笑打斷了母親的嘮叨。她知道,這個謊只能這么撒。
果不其然,母親聽到這個,才平和下來“對,咱們家的情況你要清楚,我們指望不上別人,媽媽沒用,沒辦法給你好的物質(zhì)生活,你只能靠自己,媽媽也只能靠你了......”
她感覺頭昏沉沉的,很重很重,翻來覆去的,還是那些話,耳朵早起了厚厚的繭了。一頓飯吃的很沉悶,可母親渾然不知,絮絮叨叨,絲毫沒注意到她的情緒。飯后,她拿著碗筷去廚房,被母親攔下“難得回來一次,不用你洗碗。你去歇著吧。”她哪里肯,爭搶中不小心打碎了碗,劃破了手指。母親驚叫起來“讓你不要做事吧,一點小事都做不好,凈添亂!”就去拿創(chuàng)可貼。
她蹲在地上,沉默地看著一地碎瓷,上面破碎的紋路映出她蒼白沒有血色的面容。母親匆匆趕來,細心包扎她的傷口,嗔怪著“這么大了還照顧不好自己,媽媽怎么放心得下。”動作間,無意撩起她左臂的衣袖,陶笑一驚,連忙無聲息地將袖子拉下。幸好母親沒有注意到。
收拾完畢,她想回房休息,母親不舍“陪媽媽說說話啊,你這孩子,怎么越大越生疏了。”執(zhí)意拉住她坐在客廳看電視。
屏幕里正在放著一則心理訪談節(jié)目。一群成年人聲淚俱下地控訴父母偏執(zhí)的愛。扭曲的,異樣的家庭。過度沒有邊界感的關(guān)心,以愛之名的綁架。他們無助彷徨,無法掙脫,不能逃脫。
“現(xiàn)在的孩子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母親發(fā)話了“父母用盡全力給她們最好的,換來的居然是這個結(jié)果。太讓人寒心了。”陶笑不禁一陣震顫。“笑笑你說呢。”母親的目光還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想,可能是他們沒有好好溝通吧。”雖然極力抵觸這個話題,可她不敢違逆母親。不能不回答。母親嗤笑一聲“棍棒底下出孝子,就是父母對他們太好了,放在過去,早就家法侍候了。現(xiàn)在自然不崇尚打罵教育,但也由不得他們不敬長輩。溝通什么?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陶笑只覺渾身冰冷。徹骨寒涼。母親看出她的異樣,著急了“笑笑你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嗯。我想睡一會。媽媽你別進來打擾我。”“好好。媽媽給你鋪床。”她看著母親走進房間,電視上還在播放節(jié)目,那些淚流滿面的面孔,刺耳的字眼扎在她的眼睛里,她感到自己快要漂浮起來了。
母親在房里收拾著,看著她躺下才關(guān)門離去。直到母親關(guān)上門,腳步走遠,她才坐起身來。雙手緊緊抱住自己,顫抖起來。卻是沒有一滴淚。她環(huán)顧四周:房間干凈整潔,顯然是被母親精心打掃過。床頭掛著粉色的桃花風(fēng)鈴,那是她五歲那年纏著父親硬要買下的。書桌上擺著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已然泛黃。墻上掛著一幅書法,那是她寫的: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小小的一方天地。溫馨質(zhì)樸,飽含家人的愛。母親一定天天守在家里,一絲不茍地打掃女兒的房間,日夜期盼女兒回家。
她從包里拿出自己的字帖,每一張,每一張,都是這兩句。只有這兩句。她的頭沉重到無以復(fù)加,終于昏沉沉地睡著了。
揠苗助長。控制欲強。這些詞就那么闖進凌清的腦海里。她不解,疑惑:為何這些父母要這樣對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了,她依然沒有從下午的情緒里走出來。她太容易代入了。幼年時因為看到一部極為悲涼的動畫導(dǎo)致她整整兩個月都以淚洗面,從那以后她就盡量不去關(guān)注那些負面的東西。可今天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地翻閱了那本書。
她現(xiàn)在有些后悔了。何必自討苦吃。本應(yīng)該按原計劃閱讀散文的。現(xiàn)在好了,一整天都悶悶不樂。但她不知為何,掏出手機,在頁面上搜索起來。
這是個信息爆炸的年代。曾經(jīng)那些不為人知不被關(guān)注的事物,紛紛掙開枷鎖,破土而出。一則討論抑郁癥的帖子下,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血淚的聲討,自責(zé),絕望。有人指責(zé)父母帶來的傷害至今都無法消除。有人因巨大的工作壓力喘不過氣。甚至有人上傳了自殘的照片,不過很快就被刪除了。觸目驚心。她嚇了一跳,正準(zhǔn)備退出界面。忽然。
我好像生病了。我很難快樂起來。可是我每天都在笑啊。為什么我還會笑?她被一條評論吸引了。是一個粉色桃花的頭像,網(wǎng)名:桃夭。看樣子是個年輕的女孩。
“啊?還笑得出來?說明你沒事。”一則評論回復(fù)到。“就是,別來這里找存在感了。抑郁癥就是被你們這些矯情的人污名化的。”另一則評論極不客氣。“樓上的別這么刻薄,每個人的癥狀都不一樣。”有人看不下去了。“妹妹是不是微笑抑郁癥啊。”這則評論得到了多數(shù)人的支持。
凌清注意到,這句話出來后,桃夭就下線了。她不知為何,點開對方的頭像,主頁背景里是女孩的生活日志。看起來很溫馨,是個活潑開朗熱愛生活的女孩。只是字里行間透露出一抹悲傷。很淡很淡,但凌清敏感地捕捉到了。
今天也是愛笑的一天呀!生活很美好。萬物晴朗。3月20日。哎,今天下雨被淋濕了,幸好沒感冒。4月2日。今天和室友爭執(zhí)了,她說我一天到晚沒點脾氣,很古怪,帶著其他人一起孤立我,不和我說話。算了,不必在意!4月15日。今天看到一只流浪的小貓,給它喂了點吃的,結(jié)果靠的太近被抓傷了。哎,果然分寸和距離很重要。5月20日。
每條帖子都附上可愛的表情包。多數(shù)都是一個小白團子,含著笑的模樣。明明是笑著的,可凌清總覺得那個小團子在強忍悲傷。她潛意識里覺得這個女孩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樣樂觀。她忽然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女孩的評論下回復(fù)道:想開點,想哭就哭,你不需要假裝堅強。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權(quán)利。
“叮咚!”一小時后,女孩突然發(fā)來了回復(fù):謝謝你!我會試著好起來!凌清很詫異,沒想到她會回復(fù),于是再次發(fā)了過去: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了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好起來。你的家人也會陪伴你的。他們是你最大的后盾。
桃夭過了片刻,發(fā)來了好友申請。上面寫著:可以加個微信嗎?感覺和你應(yīng)該挺聊得來。啊?凌清驚訝萬分,隨后釋然:自己的主頁寫著熱愛寫作,愛好詩經(jīng),沒準(zhǔn)對方是因為這個緣故。
她點擊了通過驗證。桃夭主動打招呼:你好!不知道怎么稱呼?凌清笑著回復(fù):我肯定比你大,就叫我姐姐吧。她注意到女孩的朋友圈很多,但是多數(shù)都是拍的桃花,字帖,詩集,只有幾張是人像,不是背影就是半張臉,基本看不清。
看來我們還是校友啊。凌清發(fā)現(xiàn)對方的頁面背景竟是南凌學(xué)院。桃夭特別開心:真的嗎?沒想到還能認識師姐。凌清回想在南凌學(xué)院的幸福時光,嘴角都止不住揚起:你也是本地人?多久回家一次?我在校的時候,一周回家一次。
桃夭非常驚訝:這么頻繁嗎?我是本地人,可我一般幾個月回去。凌清奇怪,追問下去:為什么?有這個條件完全可以多回去幾次呀。不會是跟同學(xué)玩的太開心了吧。
這段話過后,久久地沉寂。凌清懷疑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解釋:對不起,我忘記你跟室友產(chǎn)生矛盾了。沒想到對方同時回復(fù):不是的姐姐,我,只是害怕。
害怕?凌清摸不著頭腦了:你家很偏遠嗎?晚上才能到家嗎?桃夭:我害怕家里的氣氛。我不知道怎么面對她。
她?凌清仿佛明白了什么。沒有追問下去。只是轉(zhuǎn)移了話題,與對方聊起了文學(xué)詩詞。桃夭果然很開心,兩人聊了許久,方才戀戀不舍地下線。
每到暑期,很多學(xué)生都會選擇做做兼職,賺點零花錢。對于陶笑而言,看著母親忙碌奔波,她十分過意不去,雖然還距放暑假有個把月時間,她早已聯(lián)系一家公司,兼職做客服人員。明日便要上崗。這樣就有理由與母親盡量少的呆在一處。自然,她只是對母親說最近學(xué)業(yè)緊張,母親可舍不得寶貝女兒為了減輕家里負擔(dān)早早工作,哪怕是兼職。用她的話說,好好學(xué)習(xí),不愁掙這點小錢,家里有她呢。
畢竟是沒有任何社會經(jīng)驗的女孩。又是服務(wù)型行業(yè)。幾天下來,陶笑可謂是錯誤百出。幸好同事們比較照顧她,因而她并沒有受到太多責(zé)罰。
可惜小組長并不買賬,她站在陶笑面前,臉色冰冷“小陶,雖然是兼職,可是你的錯誤率未免太高了點。要是不想做趁早說。”她譏笑道“我就說別用這些大學(xué)生,一個個眼高手低,錦衣玉食慣了,哪兒做得來服務(wù)業(yè)。”陶笑依然笑意不減“組長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改正的。”對面冷哼一聲算認可了她的說辭。轉(zhuǎn)身離去。
“那個八婆,自己沒上過大學(xué),總看不上大學(xué)生。”同事見她走遠了忍不住吐槽。“就是,笑笑別理她,你才來多久呀,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另一個姐姐很喜歡她“再仔細點就是了。何必說的那么難聽。”陶笑感激地望著他們,將母親做的小吃一一分給他們。
“笑笑,你真是個甜妹。每天都笑嘻嘻的。”“是呀是呀,多開朗的姑娘。”“笑笑,你有沒有哭過呀,哈哈,你這么樂觀的女孩肯定不知道憂愁的滋味吧。”同事們的話語刺痛了她。一瞬間,許多往事涌上心頭。她極力將不快壓下去,笑著回應(yīng)大家。
原本想繼續(xù)賴在學(xué)校宿舍,可母親打來電話,說自己最近身體不適,需要她回去照顧。她只得答應(yīng)。幸好期末考已經(jīng)結(jié)束,提前回家也不會有什么問題。只是......
回到家,母親照例慈愛地撫摸著她。她有些閃躲,母親以為她學(xué)業(yè)太累,并沒放在心上。摸著摸著,突然摸到她耳上的洞眼。陶笑心中大叫不好,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母親突然怔住。不敢相信地又摸了摸。旋即一把撩開她披散的長發(fā)。怒從心頭起“笑笑,你打耳洞了?!”語氣激烈。“媽媽,我......”她不知如何解釋,只低著頭,心里暗悔:早知找個理由不回來了。可母親身體抱恙,她怎么放心的下。何況,這哪是能瞞得了一輩子的。
母親不敢置信,正在此時,她的手機響了,接二連三跳出來許多未讀信息。陶笑手慢了一步,母親雖然生著病,動作卻利索,一把將她的手機搶到手里。一一點開:兼職群里列舉了數(shù)條考核規(guī)則;室友們對她的冷言冷語;同班男孩的青睞;最下面一條,是一個頭像清冷的女人,朋友圈里的她點燃一支煙。
母親突然跳下床。直沖她的房間。陶笑躲閃不及,被她生生撞了出去。撞到桌角。她顧不上疼痛,鞋都沒穿,追進房里。
房間里,母親抓著她的背包,拼命抖動,嘩啦啦倒出一地東西。她在里面翻找著,摸索著,終于給她找到了:五彩斑斕的紙張:青澀的筆觸,稚嫩的愛戀。
“媽媽!”她終于惱怒了。所有的心思,隱晦的情愫,在此刻暴露無疑。她微微哆嗦著。目光與母親撞上。
母親愣了一秒,隨后咬著牙將那封情書撕個粉碎“我讓你早戀!我讓你不好好讀書!”紙屑紛紛灑落。她根本無法阻攔,眼睜睜看著它在母親手里被銷毀。
罪證遠不止此。地上躺著圓潤的珍珠耳釘。遮不住膝蓋的短裙,玫瑰紅的唇膏。那是少女灰色生活里唯一的暖色。同齡人花枝招展,盡態(tài)極妍,她羨慕渴求,卻只能暗自神傷。她擁有卻不敢暴露,每天趁室友不在的時候,在鏡子前偷偷涂上口紅,穿戴一新后,再默默將它們收進行囊。
大家說她古怪,太過樸素。她何嘗不想裝扮精致?她就像躲在暗處窺視別人幸福的小偷,陰溝里的老鼠。
母親顫抖著撿起地上的物品,像不認識她似的盯著她“你學(xué)壞了,你怎么能用這些東西!”她將裙子拎在手里,一遍遍地看著,審視著“這種壞女人的東西你也敢穿!這種東西你也用!”那不過是一只廉價的口紅,色彩并不艷麗。只是在母親眼里,這些都是可恥的,敬而遠之的。
母親取過桌上的剪刀,瘋狂地剪碎裙子,一邊撕扯一邊嚎啕大哭“你在學(xué)校就學(xué)了這些!你說!你是不是跟那種壞女人學(xué)的!”她指著陶笑手機里的聯(lián)系人,那個清冷的女人。
陶笑立在原地,一言不發(fā)。看著母親瘋子般的舉動。頭痛欲裂。母親癱倒在地上,涕泗橫流,扇著自己的耳光“媽媽沒用啊!媽媽給不了你好的生活!讓你自己去找活干!去認識不三不四的人!”她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絲毫沒有注意到女兒黯淡絕望的眼神。
等母親徹徹底底發(fā)泄了一通,她才上前將母親攙扶起“媽媽,你發(fā)燒了,地上涼,我扶你回床上吧。”母親哭的頭暈?zāi)垦#鲋氖只氐阶约旱姆块g,窄小的,冰冷的次臥。
“對不起媽媽,我錯了,我后面再也不這樣了。”陶笑看母親心情平復(fù),緩緩開口。機械的語調(diào)。面前這個人是誰?我是誰?我在哪里?這話是從我嘴里說出來的嗎?她恍惚了。
對方接過她遞來的紙巾,狠狠擤了一把鼻子,通紅著眼睛愧疚地看著她“我的寶貝,你怎么能這樣呀。媽媽全部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不求你大富大貴,但也不能辜負我們的期望啊。”
“我知道了媽媽,我會改正的。”還是那樣的語氣。母親卻釋然了,放松下來“笑笑,你知道嗎,媽媽為了你多辛苦,你一定要爭氣呀,要笑,不要哭,不要給別人看了笑話。媽媽的全部就是你,沒有你,媽媽還不如死了。”她長出了口氣,扶著女兒的手坐起身來“咱們不比別人,只能自強,你要努力學(xué)習(xí),以后才會有好工作,聽話,那個兼職不要去了。咱們不圖這點小錢,媽媽還能供得起你。等以后畢業(yè)了,找一個好工作。”
“沒事的媽媽,我不累,給你減輕點負擔(dān)沒事的。”母親聽她這么說也不再堅持,只是又絮絮叨叨地囑咐她學(xué)業(yè)要緊,身體要緊。可能是哭累了,可能是身體本身不適,她很快睡著了。
陶笑給母親掖好被角,方才走出房間。輕輕帶上房門。月色如水,一汪清泉似的灑在客廳地板上。陶笑目光渙散開去。
我想哭。她告訴自己。我不能哭。她回應(yīng)自己。雙手在虛空中一握,卻是什么也抓不住。她的眼前模糊了。不是淚。她不可能有淚。
她不自覺地癱在椅子上,腦中思緒浮現(xiàn)。“陶笑,有爹生沒爹養(yǎng)。”“怪胎怪胎,只會笑不會哭的怪胎。”“什么千金小姐,早就家道中落了。也不過如此嘛。”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要感恩。她怎能抱怨?
母親悠長的鼾聲響起。她靜靜聽了一會,終于起身走出家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隨著本能行走。路旁,一株幼苗許是灌溉了過多的水,顯得有些蔫頭耷腦。樹影婆娑下,少女的身影瘦弱寂寥。
夏日悄然而至。夏季是盜竊尋釁滋事的高發(fā)季。負責(zé)的小區(qū)物業(yè)已經(jīng)提醒業(yè)主早晚關(guān)好門窗。遇到可疑人員及時告知。
葉楠予不以為然。南凌可是全國治安前三的城市。自己的住處又是高檔小區(qū)。不必草木皆兵。工作上的事情就夠她忙的了。結(jié)束一天的行程,回到家時,她注意到門邊有一個用粉筆畫的三角形圖案。誰家孩子這么調(diào)皮。她搖搖頭,正想拿紙巾將它擦除,電話響了。這件事便被她拋之腦后了。
沐浴,更衣。充滿儀式感的一套流程下來,葉楠予全身都松快了。楚瀾的話語在腦中出現(xiàn):也要享受生活嘛。她鄙夷地撇撇嘴,城市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少爺哪懂人間疾苦,世事艱難。可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自己的神經(jīng)確實太緊繃了。痛痛快快在浴缸里泡了個澡,擦干凈身子,她換了一身舒適的棉質(zhì)睡衣,倒頭躺下。
睡不著。也不舍得睡。雖然是夏天,但晚上的溫度還未高到不能忍受的地步。離南凌人口中的悶熱還有段距離。她赤著腳,來到陽臺。
風(fēng)景這邊獨好。她打開窗戶,望著夏夜中的城市。微風(fēng)拂過她濕漉漉的卷發(fā),睡裙的下擺。她托腮,凝神思考。她有些享受這種感覺了。沒人打擾的快樂。青蛙此起彼伏的叫聲令人感到安寧。遠處不時響起汽笛聲。她有些沉醉了。
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被打斷的她有些不滿,可還是取過手機。見到來電顯示,她臉上立刻綻出笑意。方才的不快早不知去哪兒了。
“這么晚打來,睡不著啊?”葉楠予打趣道。“聽你這聲音就知道還清醒著。”凌清在那頭調(diào)侃“怎么樣,南凌的夏天很難熬吧。”她撩撥對方“回頭給你送點我親手煮的綠豆湯。給你解解暑。”
葉楠予冷哼一聲“你哪是給我送湯。分明是私闖民宅。覬覦我的大平層。”兩個人這段時間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絡(luò)了,說話也有些肆無忌憚起來。
“著什么急。”葉楠予慢條斯理“我這些天還在布置呢,等全部裝扮好了再請你登門拜訪。”凌清笑嘻嘻地“好啊我等著。”她突然調(diào)轉(zhuǎn)話題,有幾分擔(dān)心“你門窗關(guān)好了嗎?我們小區(qū)物業(yè)天天在群里發(fā),最近還抓到了幾個鬧事的醉漢呢。”“放心吧。”葉楠予非常自信“我們的安保好著呢。連只螞蟻都休想進來。”話音未落,門鈴貓抓一樣的響起來。
凌清在那頭聽到了“這么晚了,你點外賣了啊?”“嗯。”葉楠予將電話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邊回答邊走向門口“睡不著,餓的燒心,點了份披薩。”她慢悠悠來到了門邊。
“你讓他放在門口就走。不要送進來。”凌清提醒道。“好。”葉楠予對著門外“放門口就好了,謝謝。”門外悄無聲息。“嗯?”葉楠予疑惑著,凌清感到了她的遲疑“怎么了?他不同意嗎?”“沒人說話?”葉楠予半是回應(yīng)半是自言自語。
凌清立刻警惕起來“千萬別開門。你先貓眼看看。”葉楠予透過貓眼看去: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對著她。
“啊!”她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一屁股跌坐在地。凌清聽到她倒地的聲音,十分焦急“你沒事吧?”葉楠予感到心臟劇烈地跳動,簡直要沖到嗓子眼里了。可她努力按住自己的胸口,企圖壓下極端的恐懼。平復(fù)許久,她撐著地板慢慢爬起身,鼓足勇氣走向大門。
“砰!砰砰!”門外的人好像不耐煩了,直接開始砸門。她一步步挪到門前,顫抖著貼向貓眼。那是一個一身灰色衣衫的男人,咧著一嘴參差不齊的黃牙,嘴角帶著詭異的弧度,雙手背在身后,悠閑地注視著大門。
絕對不是外賣員。她經(jīng)常在平臺點單,對他們的舉動很熟悉。他們不會不穿公司的制服,不會這么輕松自如,他們總是步履匆匆,恨不得直接將手里的外賣從一樓扔到她所在的樓層,然后風(fēng)馳電掣地趕下一班。最重要的是,他手里,什么也沒有。
她渾身一陣顫栗。她能感受到冰涼的血液在體內(nèi)奔騰流竄。毛骨悚然。她第一次真切地理解到這個詞的含義。她注意到了,男人背在身后的手里,貌似拎著什么。不是餐盒的形狀。圓圓的,黑色中帶著暗紅。她開始恨自己的眼神為什么這么好。那東西,與理發(fā)店里的人體模特別無一二。
她猛然間回憶起所看過的都市傳說、大案紀(jì)實。獨居女子被入室的罪犯侵害后殺害,兇犯將其分尸后拋棄;午夜十二點,鬼門關(guān)大開,厲鬼尋替身;無人居住的小區(qū)夜間頻繁傳來孩子踢皮球,哭笑的聲音.......
凌清警惕性極高,很快反應(yīng)過來對面發(fā)生了什么。她壓低聲音,吐字清晰“你別緊張,發(fā)短信,別打電話,別出聲,短信可以報警。”又思考了一下“悄悄去拖一把椅子抵住門。報完警聯(lián)系下物業(yè),看能不能叫保安來。”她懊惱中帶著急切“估計沒用,你先試試吧,這個點物業(yè)應(yīng)該早下班了。”
葉楠予此刻將凌清當(dāng)成救命稻草,她說什么都立刻照辦。她將餐桌—不是椅子,她用力將那張備用的小圓桌推向門口,抵在門上。桌腳在地板上劃過,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她已經(jīng)極力控制了,無奈桌子太重,還是發(fā)出了摩擦聲。
“彭,彭,彭。”敲門聲變得不徐不緩,對方從容淡定,不開門,就一直敲。奪命的敲擊聲在她心上跳動。
手機剛編輯好短信,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嚇得她將手機丟了出去。凌清不放心地追問“怎么樣了?”葉楠予鎮(zhèn)定了些許,搖搖頭。忘記對面看不到她的舉動。“報警了嗎?”“我手機掉出去了。”她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很低,但凌清耳朵尖,聽清了。
“你家門外有沒有男士的鞋子。”凌清心生一計。葉楠予苦笑:自己獨居多年,哪兒會有這些。凌清想想也是,她離異后就是單身,怎么可能會有。這反倒提醒了葉楠予,她將短信編輯好發(fā)送出去,在通訊錄里找到小鄭的名字。
思索片刻,又放棄了。大男孩的聲音太明顯了。她想。隨后撥通了楚瀾的電話,同時將眼下的困境短信告知他。
楚瀾渾厚的聲音響起,足以讓門外聽得一清二楚“楠予,不是給我點了披薩嗎,怎么還沒送到。你在這坐著,我去看看啊。”葉楠予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想著對方應(yīng)該知難而退了吧。
“嘿嘿。”男人突然在外面冷笑起來。詭秘的笑。葉楠予汗毛再次豎了起來。楚瀾不慌不忙“什么人啊一直敲門,別喝多了酒來找事,滾去別處撒野,敢來我家鬧事,活膩了是不?”
“小姐,別裝了。”男人突然在門外開口了。聲音沙啞,像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來的“你家沒男人。我跟你好幾天了。”這話如同一個驚雷炸響。葉楠予全身僵硬。原來那圖案并不是孩子的杰作。連楚瀾都驚呆了。
“一個人,寂寞嗎?”男人嗬嗬笑著,牙齒相互摩擦著。葉楠予此刻別無他法,只能祈求警察快點到來。楚瀾知道她已經(jīng)報了警,在電話里對男人威脅道“趕緊滾,警察馬上來了!”男人像沒聽到一樣,仍是發(fā)出那樣的怪聲。
葉楠予穩(wěn)定好心神,告訴楚瀾等她消息,如果半小時內(nèi)警察還沒來,讓他到自己家來驅(qū)趕男人。如果來了,她再與他聯(lián)系,告知情況。楚瀾雖然擔(dān)心,但算了下時間,警察很快就來了,自己現(xiàn)在出發(fā)還沒警察到的快,只得同意她的做法。安撫了她一番后掛斷了電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葉楠予從未這般慌張過。她蜷縮成一團,躲在臥室里,鎖上門。等待警察到來。隔著兩道門她隱約能聽到男人的動作。那是一種對獵物志在必得的自信。他甚至吹起了口哨,絲毫不急,一點點等著她心理防線崩潰。下一秒,撬鎖的聲響傳來。
葉楠予悚然一驚,目光落在床頭柜的花瓶上:這可以算正當(dāng)防衛(wèi)嗎?千鈞一發(fā)之際,她清楚地聽到門外傳來推搡的聲音。不像警察,難道是楚瀾?這么快?
“你蹲在人家門口干什么?趕快離開!”聽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方言,不過大概能聽懂。應(yīng)該是中年男子的聲線。“這我家,嘿嘿。”男人好像在解釋。“你家?你家需要撬鎖?蒙誰呢?”對方看出他居心不良。
“關(guān)你什么事,送你的外賣去。臭打工的。”被打斷窺視獵物的興奮,男人很惱怒。外賣員不買他的賬,手指著他的鼻子“我早就報警了,警察最近嚴(yán)打入室盜竊,你不想死的話趕緊滾。”說著展示胳膊上的肌肉“我練過,不信試試?”男人知道碰上了硬茬,灰溜溜地逃走了。
葉楠予已經(jīng)走出臥室,手拿花瓶來到門口。“女士,我把你的外賣放門口了,等我走了你趕緊拿一下就進去。”對面的聲音響起“你別害怕,我?guī)湍銏缶伞!比~楠予透過貓眼看到對方是個身材壯碩的短發(fā)中年人,仔細看去,胸前微微隆起,脖頸處沒有凸起。竟然是個外賣阿姨。
她心下放松許多“謝謝,我已經(jīng)報警了。”對方這才放心離去。警察到了。她對著貓眼:兩人,穿著制服,讓他們隔著門出示了證件,才打開門。
警察安撫了她的情緒,幫她把外賣送進門,她看到地上有一個人頭模型,披著長發(fā),臉上血跡斑斑。估計是萬圣節(jié)的道具。回想到剛才男人手里拿著的,以及巨響,恍然大悟。恐懼也消散了不少。
警察走后,她分別將情況告訴凌清楚瀾二人,旋即回了房,鎖上,將椅子,和客廳的一個置物架擋在門前,不敢入睡,靜靜等天明。
天亮了。凌清火速下單防身物品,幾小時內(nèi)就快遞到了葉楠予家中。原本她想來陪葉楠予的,無奈對方不想牽連她。又不肯到她家躲著。她說此人分明是蹲點許多天了,除非自己搬家,不然只能等警察抓他。自己能跑去哪里?小區(qū)的治安極好,鄰里相處和睦,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偽裝成小區(qū)業(yè)主混進來的。最近巡邏的保安年紀(jì)大了,眼神不濟,又有些粗心大意,或許就是這樣鉆了空子。
話已至此,凌清也不便多言。可還是放心不下,為她精心選購了一樣防身物品。與此同時,楚瀾的電話也打來了“我說你要不要我陪你住幾天啊。”葉楠予感謝他的好意“謝謝的話我就不說了,可這確實不太方便。算了。”
楚瀾仿佛在思考,久久地陷入沉默。葉楠予疑惑他在想什么。下一句他的話讓她恨不得順著電話沖進去扇他幾個耳光“要不叫向軒來陪你吧。名正言順,方便得很。”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哎呀這不是給你出主意嘛!”楚瀾壞笑起來“這多合適啊。”“合適?你今天早上沒吃藥?”葉楠予氣笑了“我謝謝你啊,別亂出餿主意!掛了。”
平心而論。她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念頭。昨夜讓她心有余悸。她也想將對方叫來。可她怎么拉得下這個臉?女兒死后與他爭執(zhí)的畫面還在眼前。話都說的那么絕了,她怎么好意思再去尋求他的幫助?稍微有點自尊心的人都做不出。
一瞬間,惱火,郁悶,痛楚,無助,恐懼,疲憊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她努力多年,辛苦打拼,沒想到依然困難重重。只因為自己是個女人,還是因為這個!
她突然流下淚。即便她再要強,再勇敢,能力超群,仍舊因為這具軀體面臨諸多不便甚至人身危險。她從未有過地仇視自己的女性身份:因為這個身份,她受盡父母冷眼;因為這個身份,她付出比男性多百倍的努力才有今天的位置;因為這個身份,她必須做一個完美付出同時還要保持自我光鮮亮麗的妻子母親;因為這個身份,她到現(xiàn)在都要將保護自身安全寄托在男人身上!
可是憑什么!為什么!她不需要男人的施舍!她一個人可以過得多姿多彩。為什么男人可以大言不慚地說出女人麻煩需要保護,又肆無忌憚地傷害她們。沒有他們,女人根本不必需求庇護。他們就是危險本身。
她一把抹掉眼淚:何必自怨自艾。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避風(fēng)港。她飛速下樓,鞋跟踩在地上發(fā)出通通聲。室外陽光燦爛。一片青嫩的野草郁郁蔥蔥,在風(fēng)中野蠻生長。
將快遞費勁扛回家。她納罕:什么防身工具這么重?辣椒水?不可能太小了。防狼棒?好像又輕了點。她打開包裝一看:差點氣暈過去。確定不是在玩兒她?
忍無可忍。“你給我買的什么東西!”她接連受了刺激,又被楚瀾一番話激起了怒火,因而語氣有些沖。
“你已經(jīng)拿到了?”凌清詫異“這物流速度可以啊!”“我說你給我買一把電鋸干什么!”“是油鋸。”凌清糾正道。“我管它是什么名字!你給我這個有什么用!”葉楠予忍住要咆哮的沖動。
“你都不看新聞的嗎?”凌清更驚訝了“這東西合法,殺傷力強,震撼力強。最重要的是一旦拉響,方圓百里都聽見了,保準(zhǔn)把壞人嚇?biāo)馈!?/p>
“有什么用,這么重我根本用不了!而且萬一被對方奪走了怎么辦!”葉楠予氣喘吁吁。“哎呀,我跟你說,這個是用來防身的,南凌警察很厲害的,不出兩天絕對抓到他,這段時間你就把它放在家里,不要出門了,反正周末你也不用外出,鎖好門窗,隨時派上用場。”凌清安慰她“你老老實實躲在家里,不要亂開門,不要跟他正面沖突,是最安全的,如果他闖進來了,你直接拉響,保證嚇跑他,再說了,他都入室了,你完全叫正當(dāng)防衛(wèi)啊。別太看得起他,你死死抓在手里,他不敢上前的。真要頭鐵,你鋸了他,也是合法的。總好過手無寸鐵吧。”
葉楠予哭笑不得。對方擺明了替她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她還有什么借口呢。“對不住啊小凌。”她知錯就改“我語氣不太好。”“多大點事。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到。”凌清不在乎“別怕,我估計那也就是個慫貨。不然怎么外賣員都能給他嚇跑了。別擔(dān)心,隨時聯(lián)系。”
掛了電話,她按照指示學(xué)會了操作。心里不禁也有了些底氣。她望著鐘表: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了。
她焦急地坐在房里,走來走去,看著天色一點點變黑。她手持電鋸,挪到門邊。走廊的燈壞了,忽明忽滅。怎么還沒來?不知道為什么,她內(nèi)心竟有一絲奇異的感覺,不是恐懼,好像是,興奮?
“砰砰!”門,被敲響了。葉楠予小心地望著貓眼:壞了的燈發(fā)出幽暗的綠光,照在男人的臉上忽明忽暗。他還是一身暗色的衣服,面容扭曲陰晦,像青面獠牙的惡鬼。縱然有準(zhǔn)備,她還是被嚇了一跳。無聲地握緊了手中的電鋸。
“小姐,別躲了。”那惡鬼開口了,聲音嘶啞尖利,伴隨著森然的冷笑“昨天算你運氣好,現(xiàn)在看還有誰能保護你?”男人享受著玩弄獵物的快感,期盼著她極端的驚惶。
葉楠予原本還有些恐懼的心情突然被一種極強烈的情緒覆蓋了:這兩日來的驚慌,委屈,煩悶,交纏在一起,在對方那句話里終于全部轉(zhuǎn)化為了憤怒!熊熊怒火在她胸膛里已經(jīng)可以燎原了!
她惡向膽邊生,突然一把拽開門。此刻她早就將凌清的囑咐拋到九霄云外去了。男人萬萬想不到她居然主動把門打開了,原本的笑容凝固了,眼神落在她手里的電鋸上。恐慌,畏縮,轉(zhuǎn)移到了他的臉上,偏偏他的笑還在,幾種情緒夾在在一起,讓他的神色無比怪異。
葉楠予看出他的害怕,得意地咧了咧嘴角,露出了勝利的表情。男人與她對視幾秒后終于反應(yīng)過來,“啊”地一聲慘叫,奪路狂奔。
葉楠予豈能放過這個合法刀人的機會,舉著電鋸“大開殺戒”。男人電梯也不敢坐了,直接從樓梯沖了下去。葉楠予在后面緊追不舍,一邊跑一邊怒吼“哪里逃!等你一天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不停地罵罵咧咧“老娘是那么好惹的嗎!吃我一鋸!”她簡直猶如戰(zhàn)神附體,靈活地在樓道里飛奔,男人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整棟樓都聽見了:男人的哭喊求饒,女人的怒意滔天。
葉楠予極其興奮:原來捕獵的感覺如此快樂!簡直上頭!此刻,她不再是男人眼中孤立無援的獨居女性,而是化身電鋸殺人狂。
“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別追了別追了!”男人踉踉蹌蹌地逃跑,眼淚都嚇出來了。跑著跑著,一不小心踏空了,生生從臺階上滾落下去。正好,葉楠予追了上來。
男人好像骨折了,在原地掙扎半天都爬不起身,他看著葉楠予嘴角咧到耳朵根了,那雙歐式大雙的眼睛里滿是亢奮。“滋啦!”她將男人逼到角落,拉響了電鋸。男人眼前最后的景象里,是她舉著鋒利的鋸子,滿面嗜血的笑意朝他靠近。他頭一歪,昏過去了!
有人報警了。這動靜在深夜里著實太大,驚動了許多睡夢中的鄰居。葉楠予望著暈厥的男人,頗有些無趣地聳聳肩:沒勁,這才哪兒到哪兒,她還沒玩夠呢。隨手將電鋸一丟,抱著雙手坐在地上。隨后撥通了110.
警察的到來結(jié)束了這一場鬧劇。鄰居們穿著睡衣?lián)u著扇子,睡眼惺忪地在樓道里看熱鬧。警察不是沒有見過受害者反殺罪犯的情況,但像眼前這般景象著實頭回看到。他們?nèi)套⌒σ猓瑢扇艘黄饚Щ鼐肿龉P錄。調(diào)查得知,此人是個慣犯,利用安保漏洞已經(jīng)跟蹤很多受害女性了,幸運的是,并無人受到嚴(yán)重的人身傷害,只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驚嚇。警察對葉楠予表示感謝:她是所有受害人里最勇猛的一位了,如果不是她英勇地與“歹徒”搏斗,并及時報警,他們還不會那么快抓住他。
葉楠予走出警局,不自覺地哼起了小曲。看樣子他再也不敢作案了。他的腿沒有骨折,但是相信他以后只要看到樓梯就會腿肚子抽筋,想起那個被電鋸女魔頭追擊的夜晚。想到這兒,她笑得直不起腰來。
凌清知道她的騷操作后氣的打電話過去教育她“我說你是不是瘋了!”葉楠予莫名其妙。“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電鋸是用來防身的,除非你們正面沖突了再用!你倒好,直接沖出去了?!我給你電鋸是防身的,不是讓你跟人火并的!”
葉楠予松了口氣“放心吧,我沒事,你不也說了,那就是個紙老虎嗎?”話雖如此,可她也感到一陣后怕了:對啊,自己是不是有點莽撞了?
她心虛了“我以后會注意的。”凌清見她認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了,雖然還氣著,不過看她安全了,也不再指責(zé)“你不愧是做老板的,膽氣壯的很啊。呵呵。”葉楠予撓撓頭“我們小區(qū)換了保安,加強巡邏,安裝了電網(wǎng),肯定不會再出事了。”“是啊,別的罪犯聽到這棟樓里有個電鋸殺人魔,怎么也不敢來了。”葉楠予聽出她語氣里的譏諷,也不反駁,畢竟關(guān)心則亂嘛,這個朋友交的值!
凌清掛了電話,仍有點替對方擔(dān)憂。她喃喃自語“真是不知者不畏。一點都不謹(jǐn)慎。”她轉(zhuǎn)過身去,文蓉將一束新鮮的蓮花包扎好遞給她,臉上洋溢著溫婉的笑。凌清突然心情大好,接過帶著水珠的鮮花:精心培育的花朵未經(jīng)風(fēng)雨,比之其他更顯嬌艷。她回以微笑,將花束抱在懷中。
起風(fēng)了。溫室里的花卉受不住,很快被人用溫暖的臂彎護著。幼嫩的樹苗在風(fēng)中顫顫巍巍,野草歪倒一陣又頑強地直立起來。它們不像它,風(fēng)雨來臨時有可以退避的港灣。它們,只能自救。唯有自救,才能等到下一個春天。而這個春日,終于翩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