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的晨霧裹著鐵銹味，小滿踮腳撥開荊棘，枯枝上懸著的殘槍嗡鳴震顫。槍尖垂落的半截白綾掃過她眼下朱砂痣，承平二十三年的冷宮風雪忽然灌入腦海——
“阿滿，別碰那穢物！”
師父的喝止晚了一步。女童指尖觸到槍身的剎那，地底竄出赤血藤，藤蔓絞碎山石的轟鳴中，她望見幻象：玄甲女子持槍立于尸山，槍柄鎏金紋路正與自己頸間長命鎖一模一樣！
青衫掠過枯枝，顧不言的藥杵擊碎赤血藤。男人蒼白指尖捏住殘槍，槍身裂紋突然滲出紫黑色液體——竟是承平年間的冷宮梅汁。
“師父，這血……是暖的。”小滿指著槍柄上干涸的暗紅。
顧不言瞳孔驟縮。藥杵挑開泥土，露出埋槍的青銅匣，匣底北狄密文隨日光顯形：「永劫十三年，朱砂現世」。密文末端的狼紋，與小滿昨夜噩夢中的烙印嚴絲合縫。
山風忽轉凜冽，殘槍突然暴起。顧不言徒手攥住槍尖，血珠墜地竟綻開燼生花，花蕊中傳出女子冷笑：“顧太醫，別來無恙？”
藥廬丹爐炸裂的巨響驚散鴉群。小滿蜷縮在師父懷中，望見爐灰凝成往生鏡——
鏡中青衫醫者正將銀針刺入女嬰后頸，而榻邊跪著的玄甲女子……竟與自己夢中的身影重疊！
“那是你的前世。”顧不言突然捂住她的眼，聲音浸著梅香，“莫看，莫問。”
掌心溫熱消散時，小滿已站在護國寺廢墟。腳下焦土裂開深淵，九百九十九盞宮燈自地底升起，燈芯躍動的畫面里——
五歲的自己正被赤血藤拖向煉魂爐，爐壁刻著“永劫元年”！
“阿滿！”
顧不言的嘶吼穿透時空。小滿怔怔抬手，燈芯火苗突然竄入她眉心，朱砂痣灼如滴血……
藥香混著血腥氣漫過經幡。顧不言劈開最后一道藤蔓時，見小滿立在往生鏡前，手中殘槍貫穿鏡面。鏡中玄甲女子的虛影與她合而為一，槍尖所指處，地宮轟然洞開——
“師父可知這是什么？”
女童回眸輕笑，頸間長命鎖炸成齏粉。鎖芯藏著的青銅鑰匙插入地宮鎖眼，塵封的冰棺陣列中，九百九十九具“小滿”的尸身同時睜眼！
地宮陰風卷起《山河策論》殘頁。顧不言的藥杵墜地，望見最深處冰棺緩緩開啟——
棺中女子玄甲覆身，心口插著星魂槍殘片。她抬手揭下面甲，左眼下朱砂痣灼灼如焰：
“顧懷瑾，這一世……你還要殺我么？”
地宮的陰風卷起小滿的碎發，冰棺中的玄甲女將揭下面甲，眉骨疤痕下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正倒映著顧不言煞白的臉。女將指尖撫過心口的星魂槍殘片，裂紋突然蔓延至整具冰棺——
“喀嚓！”
冰晶迸濺的剎那，小滿的朱砂痣灼如烙鐵。無數記憶碎片扎入腦海：赤水河畔的烽煙、冷宮梅樹下的毒酒、太醫署丹爐中焚燒的嬰尸……她踉蹌后退，撞上身后另一具冰棺，棺蓋滑落的瞬間，她望見更駭人的畫面——
棺中躺著脖頸纏白綾的知畫，脊椎骨上綻開的燼生花，正與她后頸的胎記紋路嚴絲合縫！
“阿滿，閉眼！”
顧不言的藥杵劈開飛濺的冰刃，卻斬不斷纏繞而來的赤血藤。藤蔓刺入小滿后頸胎記的剎那，地宮穹頂的九百九十九盞宮燈同時炸裂，燈油混著星魂血凝成新的北狄密文：「雙生歸位，山河燼滅」。
“師父……你早就知道……”
小滿的質問被劇痛截斷。胎記中鉆出的赤血藤絞住她的手腕，將星魂槍殘片拽向冰棺女將。顧不言徒手攥住藤蔓，掌心皮肉焦糊的腥氣中，他望見女將心口的槍傷正滲出紫微血——那血珠墜地的軌跡，竟與當年沈清歡自戕時別無二致！
藥杵突然暴起金芒。顧不言劃破眉心，以血為墨在空中繪出鎮魂符：“永劫之局已破，你休想再困住她！”
符咒觸及女將額心的剎那，地宮四壁浮出青銅鏡陣。每面鏡子都映著不同時空的顧懷瑾——景珩七年執棋的太醫、永初元年剜心的帝王、赤水河畔消散的殘魂……所有虛影突然齊聲冷笑：“你斬得斷自己的因果嗎？”
鏡面轟然炸裂。顧不言嘔出一口黑血，小滿頸間的長命鎖突然浮空，鎖芯彈出一枚青銅鑰匙，直插入女將心口的槍傷！
強光吞沒地宮的瞬間，小滿聽見骨骼生長的脆響。冰棺女將的玄甲寸寸剝落，露出與她一模一樣的稚嫩面容。兩個“小滿”的指尖相觸，赤血藤突然暴長成參天巨樹，根系穿透地脈——
“這是……冷宮的梅樹？”
顧不言的驚呼中，巨樹綻開漆黑的燼生花。花瓣紛落如雪，每片都映著往生畫面：五歲的沈清歡被釘在梅樹下剜心，十五歲的醫女將毒針刺入顧懷瑾咽喉，烽火女將的星魂槍貫穿慕容昭的眉心……
“原來你我皆是養料。”
兩個小滿異口同聲，星魂槍殘片突然融合。槍身鎏金紋路亮起的剎那，巨樹根系中浮出《山河策論》真卷——羊皮上蜿蜒的赤水河突然倒流，河水裹著尸骸灌入地宮！
“阿滿，抓住我！”
顧不言的嘶吼混在浪濤中。小滿握緊星魂槍刺向巨樹主干，槍尖觸及樹皮的瞬間，她望見樹干年輪中的真相——
每一圈年輪都鎖著個蜷縮的嬰孩，最內層的那個正攥著半枚長命鎖，鎖上刻著“永劫元年”！
巨樹突然化作人形。慕容昭的青銅面具從樹皮剝落，面具下浮現的卻是顧不言沾血的面容：“好徒兒，這一局……你從未逃出過。”
星魂槍脫手的剎那，地宮徹底坍塌。小滿墜入虛空時，最后瞥見顧不言將藥杵刺入自己心臟，血霧凝成句遺言：
「朱砂燼，山河醒」
北邙山的晨霧散盡，樵夫在殘槍旁發現昏迷的女童。小滿眼下的朱砂痣滲著血珠，掌心緊攥著半片青銅面具。面具內側刻著新生的密文——
「永劫十四年，雙生歸」
遠處山道上，青衫醫者的背影漸行漸遠，藥箱縫隙中垂落的半截白綾，正在風中綻開一朵燼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