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天,一瞬間,她如墜冰窟。
這不是我,她腦子里立刻浮現這個念頭。
腦子一團亂麻,攪和不開的漿糊,窗外有小貓叫春,去他的,一到晚上貓就叫春,真煩死她了,想東西想不明白都怪這死玩意兒……
她快步走到陽臺上,玻璃門沒有關,小小的陽臺吹來一股夏日的熱風。
指著那只橘色的貓便大罵,“叫,叫,叫個屁啊,你叫,信不信我把你皮給扒了!”
小區里面路燈隔老遠才有一個,因此路上極暗,隱隱能看清路,可是貓咪在的草坪旁邊,正好就是個壞了的燈,貓眼在黑夜里發出詭異的綠光。
周余韻不自覺地抱緊了自己,往后退了兩步。
小小的陽臺實在逼仄,水泥砌的,粗糙,丑陋,掛衣服晾曬的架子也生了銹,跟她路過老街區看見的賣菜老阿公阿婆一樣快要被世界淘汰了,她往后剛退兩步,背就抵在了毛玻璃上,回頭下意識一看,玻璃還裂了一道縫,被黃色膠帶里外各貼了一個叉叉。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反正不是她家,也不是酒店。
她給家里買了一套上盛區,云秀府那邊的房子,雖然不是別墅,可是一套全款也花了五百多萬,地段好,空氣也不錯。拍短劇拍得都麻木了,一天拍四五十場戲,兩年來沒怎么休息才攢夠錢,給家里換了房,又給自己在影視城附近的城市買了個六十多平的小公寓。
這套房子別說六十平了,最多也就四十平,裝修還稀巴爛,哪里比得上她花了三十萬精裝修的那套小公寓,連馬桶都是香噴噴的。
她轉身回到大廳,說是大廳,進門就是大廳,再往里面走就是床,床上用品也是,劣質的水洗棉,摸著就刺撓手,不知道人怎么能睡這種床,說不定里面還塞著黑心棉,這種空調被,她只用蠶絲被,蓋著這個,她可不愿意睡。
琢磨了一會兒,門外傳來咔一聲清脆的安全栓扭動聲。
草木皆兵的周余韻頭還暈乎,沒搞清楚情況,就聽見了聲音。
她的門是密碼鎖,怎么現在還有人用這種傳統的防盜鎖,服了。
“誰——”剛想出口,周余韻手臂上就起了雞皮疙瘩,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門外有危險。
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撐著兩條僵硬的腿挪到了門后,腦子里有個聲音告訴她,“快反鎖。”
她并不思考,連忙在門后扭動圓形的金屬反鎖扣。
與此同時,門外的男人似乎發現了自己打不開這道門。
“誰?”
周余韻不知道他是不是這個房子的主人,潛意識覺得他是個危險分子。
門外的人聽到她的聲音明顯一愣,接著又徒勞地轉動鎖眼。
周余韻返身回去找手機,一打開,屏幕就顯示需要輸入密碼。
密碼?她怎么會知道。
她嘗試將攝像頭對準她的面部。
果然,識別成功了。
“喂,你好。”
“喂,您有什么事需要幫助?”
“我門口有個人正在用他的鑰匙打開我的門……不過我反鎖了……他……他一時間還進不來!怎么辦,怎么辦啊!”
周余韻沒有發覺自己說出的話斷斷續續,不成句子。
“麻煩您說清楚點,順便將您的地址告訴我好嗎?我幫您轉接您附近的派出所的電話。”
“地址?我怎么會知道這個鬼地址。”
轉念一想,打開了外賣軟件,看見了外賣地址。
“這里是大潮區青峰金溪小區303,請您快點幫我連最近的派出所!”
“快來啊,快點!!!”周余韻已經帶了哭腔。
她遠遠避開門,想到那人可能會破門而入,立刻將凳子桌子都挪過來,擋在了門后。
當然了,等警察來到,她又得費事將桌椅都挪開。
看著只有一個姍姍來遲的輔警,周余韻很不滿,“你們怎么會花了這么久?”
“啊?”警察一愣,沒想到剛才還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現在就變成了咄咄逼人的模樣。
“剛才他來的時候,我給你們打電話,你們就應該立刻跑過來才對。”
“同志,我們出警也需要時間,不可能飛速趕到,請您理解。”
理解,理解個屁,“把監控調回去查,給老娘查出來,不查出來我不會罷休。”
警察四下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說了實話,“要不……你跟你房東說下,在這門口安個監控?說實話只有小區進門的樓下才有一個。”
“什么?!我這附近沒有監控?”
周余韻暴跳如雷,“你們是怎么辦事的???Excuseme???這都什么年代了,還能讓犯罪分子給跑了。”
她冷笑幾聲,這幾聲笑也讓對方徹底失去了耐心,“早點休息吧,我們片區還沒出現過什么入室搶劫的大案,應該就是有人喝醉酒敲錯門了。”
“哎哎哎,你是用什么想出的這個結論?要是那人折返回來,半夜殺了我呢?”
警察嘆了口氣,“您放心吧,大潮區沒有這樣的惡性事件,真要有,派出所離這里也就十分鐘的路程,您稍微等我們一下,我們就到了。”
“十分鐘哎,我能徒手抵抗歹徒十分鐘?”
“這位女士,請您注意您的措辭,說不定他只是找錯門了。”
“你是聾子嗎?我說他扭動了我的鎖。”
“這個嘛,也是有可能,有些鑰匙就是能稍微扭動,但真要打開,到最后一步,肯定打不開。”額外加了一句,懟她剛才說他聾子,“女士請您說話客氣點。”
周余韻生了一肚子悶氣,不久房東才趕來。
兩人站在門口說話,周余韻也不讓人進來,叉著腰看她,“監控什么時候給我安?”
“小俠啊,你不要著急,我先問問你旁邊這兩個住戶,要是他們同意了,我再給你安,要不你先裝個可視門鈴。”
“叫我裝?”周余韻指著自己的鼻子,好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可憐的小姑娘,一定是被嚇壞了,以前多和善啊,被嚇得也跳腳了,監控肯定要明天想辦法給她安上了,房東阿姨心想。
送走了他們,周余韻再次反鎖了門,鎖上后,連續試了十幾次,確定自己鎖上了,才敢回到床邊。
警惕心發作,趴在床底下觀察有沒有藏在床底下的人。
床底下還有個裝厚衣服的行李箱,阻擋視線,她費力拖出來,目光掃射整個床底。
沒有,安全。
周余韻又打開柜門,逐個翻看衣架,上下左右把四季衣物都翻騰出來了,確定柜中空空才放心下來。
這是什么破衣服,還勾絲了,這個裙子該丟了。
浴巾?洗干凈的浴巾放在浴室里啊,放柜子里掛著,真神人,我去,還噴了香水,是最討厭的桂花香。
運動裙,這年頭誰還穿運動裙,老土死了。
碎花黑裙,還長裙?媽媽那輩才穿的衣服。
沒一件合她心意,都丑,丑的發指。
折騰累了,她才猛然一想現在的處境,這張陌生的臉,到底是誰?她怎么會在這個人身體里,難不成是影視劇里奪舍了?
她還真演過這種短劇。
劇情就是一對戀人(架空歷史)因為兩國戰爭兵刃相向,后來男子死在妻子手上。妻子是另一國的公主,大戰開始便回到了自己的家人身邊,披上鎧甲,與丈夫為敵。死去的丈夫因為怨恨奪舍回來,開始報復妻子,成為了妻子的面首之一……
可是人家都是死了才奪舍,闖入了另外一個人的身體中寄居。
她不是好好活著嗎?
周余韻左思右想,打開了剛才用來報警的手機。
啵——一打開屏幕就有一聲水滴的提示音,周余韻翻了個白眼,這個機主怎么看都讓她厭惡。
白眼還沒徹底收回來,她就看見了此時手機上的日期是7月28日。
不對啊,今天才拍完那場替嫁的戲,時間明明是8月1日。
年份倒是能對上。
可是這個月份,錯了吧?
難道她穿越到了過去?
周余韻連忙在抽屜里找機主的身份證。
找了一圈都找不到,又翻開她所有的裙子褲子口袋,也沒有。
背包呢?
每個兜都找了,硬是沒有找到。
這么看來,她的身份證件一定都放在一個地方了,統一管理。
會是哪里呢?
周余韻又返回衛生間,甚至連小小的廚房放調料的壁櫥夾層都沒有放過。
累得渾身是汗,她調低了空調溫度。
26度,怪不得那么熱。
往下索性調到了19度。
這下好了,涼快。
她坐在床邊吹風。
這一吹她就冷靜了不少,“我真傻,真的。”
邊說,她邊打開了支付軟件,這里面一定有她的電子證件。
“請輸入密碼。”
底下是進入軟件的密碼。
她還想找面容或者是指紋進入的途徑,一無所獲。
看來是她設置的,只能密碼進入。
周余韻嘗試著用自己的密碼試了兩次,密碼錯誤,密碼錯誤。
失敗告終。
手機也快沒電了。
這一天天的,沒一點省心。
關上陽臺的門,順便檢查了一下反鎖,她把手機放在床頭桌上充電。
空調溫度又有點冷了,她也懶得去調了。
昏昏欲睡,兩只眼都睜不開了。
別管是什么黑心棉了,把空調被一裹,燈都不關,就閉著眼睡著了。
嘿,別說,這床還挺舒服的。
她睡得人如死豬,甚至打鼾了,經常拍夜戲,她有時候生物鐘就調整不過來,這一年失眠的次數明顯多了。
不過這具身體也有好處,倒頭就能睡,而且入睡時不像她那具身體發重,舒服不少,難道這就是健康的身體?
不知不覺她就徹底失去意識,沉浸在美食的天堂中了。
腿上好像爬了只蟲子,她睡眠淺,只要有東西碰到她身體,她就會迷迷糊糊醒來。
哎?燈什么時候關上了?
黑暗中,一個比黑暗更黑的人影趴在她的腳邊……
“啊?!”
她大叫一聲,一側頭,見陽臺門大開,窗簾隨著夜風在黑暗中起舞。
他觸上她的腿,毒蛇似的溫度。
剛叫喊出來,他的手便在暗夜中捂住了她口鼻。
周余韻拼了命地蹬腿,“嗚……嗚嗚……放開我!!”
他撕扯她的睡裙,黑暗中,只聽得布料噗呲一聲被撕裂。
歹徒的手不再停留在她的腿上,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一只手探入她裙底。
周余韻嚇壞了,兩只手使出吃奶的勁兒推開他的桎梏,她的腿兔子蹬鷹一樣朝他的身上踹去。
本以為她的力氣小,這樣是白費心思,結果這具身體危難時爆發的力量遠超她的想象,她兩腳就踹開他,暫時獲得了幾秒鐘的自由。
周余韻連滾帶爬從床上起來,朝著門外跑去,這屋子很小,跑幾步就能到門口打開反鎖,沖下樓了。
她連鞋都沒有穿。
“救命,救命啊!”
沒等跑到門外,她的呼救聲就已經喊出了口,練臺詞的經驗讓她能在危險時最大聲呼救,不至喑啞。
到了!
她的手已經摸到了門把手!
黑暗中,她摸索著去打開金屬反鎖扣。
摸到了!
周余韻心中一喜,得救了!!!
呲——
一把利刃自她身后捅進她的身體。
她還想大叫,可接下來,那人急速抽出利刃,滾燙的熱血從她身體中不斷流出。
他還不滿意,再次捅進去。
“呵——”周余韻口中只能發出輕微的呼氣聲了,她一手撐住門把手,一手用盡最后的力氣想要打開反鎖。
他扳動她的肩膀,在她臉頰邊印下一個吻,潮乎乎,周余韻有些反胃,她被他正面擁吻著,可他的一只手只是撐住了她的身體,另外一只手不斷在她腹部捅刀。
捅入,再拔出。
冰冷的利刃讓她覺得比黑暗更可怕的是寒冷,她活了這二十多年,從未覺得有這么冷的時候,剛剛入行的時候去山上拍大夜戲,遇上下暴雨,也沒這么冷。
她覺得自己的血也失去了溫度。
……
無助,恐懼,絕望在她周圍蔓延,她覺得她成了一灘爛泥,再也起不來了。
剛才還睡著了還覺得輕盈的身體,轉瞬間,就變得重如泰山。
整個過程她覺得不會超過三分鐘,可是剛剛在掙扎時,她覺得好像已經過去了百年之久,原來生死是這樣漫長的一件事。
他還有時間對她說話。
她仰面,不知是身體哪一處被他傷到了,鮮血不斷從她口中噴涌而出,順著她的嘴角臉龐滑落到她耳側。
咬破血包也吐不出這么多血,她覺得以后得跟導演說說血包的量不夠。
他拖行她幾步,地板上全是她的血。
“救救我……”
“救救我……”
她想要哭,人到了快死的時候,哭泣可以算是一種最后的武器,祈求他的憐憫,祈求一個兇手的憐憫,雖然這是可笑的。
他俯下身去,聽見了她最后的祈求。
可他沒有實現她的愿望,他說,“你記住,我是因為愛你,才殺了你。”
瀕死之時,她居然聽到如此荒謬的話。
殺戮是愛?
愛到底是什么?她在閉上眼睛前仔細思考了一下。
應該有人愛過她吧。
向她訴苦抱怨日子難過的爸媽愛她嗎?
一直問她要錢的弟弟愛她嗎?
如果沒有那些她犧牲健康,節食減肥換來的錢,他們愛她嗎?
忠心耿耿的曉梅愛她嗎?
那些喊著姐姐愛你哦,女鵝我愛你的粉絲們愛她嗎?
假如她不再是當紅古裝一線小花之一的周余韻,還會有人愛她嗎?
光環褪去,金錢盡散,美麗不在。
愛也沒有了。
她悲傷地閉上了眼,一無所有的來到這世上,也一無所有地離開,就這樣吧,她操蛋無語的一生。
那人站在陽臺邊最后看了她一眼,那是很低的聲音,可瀕死的她耳力尤敏。
他說,“詹小俠,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