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雪落在山澗鐵索橋的第七分鐘,代佳萌的指尖觸到了洛城掌心的繭。晨霧在溪谷間織成紗幔,她白大褂袖口沾著的消毒水氣息,此刻混進了滿山野櫻的清苦。
“抓緊。“她聲音輕得像飄落的椿花,右手卻穩穩托住洛城受傷的右膝。鐵索在風中搖晃,吊橋木板縫隙間漏下的天光,把她鬢角細汗染成碎鉆般的星點。
徒步通知下發那天,代佳萌在校醫室配了特殊藥劑。洛城看見她往登山包里塞進低溫保存的注射劑,玻璃安瓿上刻著MX字母。
“這是防休克的腎上腺素。“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卻把說明書折成紙鶴塞進他口袋,“你膝關節腔有積液,最好每兩小時冰敷。“
紙鶴翅膀內側用德文寫著警示:“勿讓藥劑接觸金屬“。洛城想起上周在診療室,她銷毀的針管也曾閃過同樣的MX編碼。
山道第三處歇腳亭,代佳萌突然按住洛城手腕。她指尖搭在他橈動脈的動作像在捕捉逃逸的密碼,醫用秒表在晨光中滴答作響。
“心率過速。“她皺眉時,山風掀起病歷本,露出里面壓著的櫻花標本,“比上周復健時快22次/分鐘。“
洛城別過頭,看她馬尾辮上粘著的花瓣隨呼吸起伏。真正的病因藏在沖鋒衣口袋里——那支她今早遞來的葡萄糖口服液,瓶身殘留的唇印正熨燙著他的指尖。
在溪邊休整時,代佳萌用手術刀削出根櫻桃木拐杖。刀刃劃過木紋的沙沙聲里,她忽然說起德國黑森林的康復療法:“慕尼黑醫學院后山有條碎石徑,風濕患者通過調整步頻......“
巖壁回聲吞沒了后半句話。洛城發現她總在提及異國時轉動左手腕表,表面倒映出的卻是診療室那本《血液病理學》的德文書脊。
野餐時分,代佳萌從急救包取出個銀色儀器。GPS定位器的紅光掃過三明治時,洛城認出這是姥爺公司去年被盜專利的樣機。
“這是醫療級的。“她將儀器埋進櫻花樹下,“能監測體溫和血氧濃度。“翻涌的落花很快覆蓋了金屬外殼,像掩埋一個過早揭曉的謎底。
穿過隧道時,代佳萌的醫用頭燈照亮巖壁滲水。萬千光斑在她瞳孔里漾開時,洛城聽見自己鼓膜轟鳴如潮——她的手正環在他腰后防止滑倒,掌心肌膚溫度透過兩層衣料灼燒著他的脊骨。
“閉眼。“她突然伸手覆住他眼簾,“瞳孔對光反射太敏感。“黑暗中有櫻瓣擦過唇畔,他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覺。
鐵索橋的危機來得猝不及防。當洛城右膝護具螺絲突然崩飛時,代佳萌撲救的動作像慢鏡頭——她白大褂口袋里的錄音機彈出,在空中劃出拋物線。磁帶脫殼的瞬間,鋼索摩擦聲與山風絞成漩渦。
“抓緊我!“她左手攥住他手腕,右手扯開急救腰帶纏上鐵索。飄散的磁帶上,1996年4月23日的錄音正在墜落:“...志愿者DH-960423出現溶血反應...“
在最近的樹洞躲雨時,代佳萌拆開防水繃帶包扎他滲血的膝蓋。洛城發現她急救證照片背景是慕尼黑醫學院,日期卻標注著1996年夏——那時她才十三歲。
“冷嗎?“她突然將額頭貼向他鎖骨測試體溫。這個動作讓登山包里的MX藥劑撞出輕響,混著山雨在洞穴里蕩起回聲。洛城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拆卸重組,每一根血管都在重塑她的名字。
返程大巴啟動時,代佳萌睡著了。她靠窗的側臉被夕陽鍍成暖金色,掌心里還攥著橋上撿回的半截磁帶。洛城用醫用膠帶悄悄粘好她開裂的鞋跟,膠帶卷內側印著的MX-03批號正在暮色中泛紅。
當她的頭滑落在他肩頭時,一片櫻花粘在車窗上。二十年后在法醫實驗室,洛城會在這片標本的植物細胞里,檢測出與代佳萌血液相同的異常冷凍劑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