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最后的放肆青春》

張愛玲曾這樣描述過：“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晚飯后，華燈初上，她獨自一人走在閩都外灘的江濱路上，看著這座古老城市的夜景，不時有渡輪駛過，對面的高樓大廈燈光璀璨，倒映在江水里，隨著輕輕的波浪變成一片細碎的光斑。這里的場景是如此的熟悉，十年前，她也曾經領略過，不過那時候，沒有這些醉生夢死的霓虹。

三個人，而他抱著那個如精靈般的女孩兒，她們靠在欄桿上有說有笑，指著奔騰不息的江水，在放肆的青春里浪費著笑容。

她很羨慕初雪，因為那個男孩兒的懷抱本該屬于她，夢傾城陷入深深的回憶，哀傷從她心底泛起，在那細碎的波紋里，好似升起了一個男人的身影，正露出燦爛的笑，看著她。

他口中喃喃了一句，“璇兒”就像江風吹過，讓夢傾城感覺無比寒冷。原來11月的閩都古城，江風也是如此透骨冰寒，尤其是對一個孤獨的人來說。

夜盡后，太陽依然會驅散冰冷的寒流，給這個世界帶來無盡溫暖。

陽光被類梯形的車窗切割成了一道粗壯的光柱，傾斜著打在安子的身上，一大半是明媚，一小半是闌珊，數不清的細小塵埃在光柱中翻滾浮動，掠過她并不出眾的臉額、鼻尖、眉毛，襯點得她有如安格爾畫中的靜嫻少女，靈透無邪。這是造物主最得意的藝術品啊……

在那目光灼灼中，他能夠從中看到泛著一層光澤的自己；大概是她視線中的全部，舉手投足，都會帶起光澤的劇烈變幻。

就好像倒映在涓涓溪流中的一整個城市，隨著水波瀲滟，不斷地變化著光怪陸離的形狀。

如此細致入微毫無顧忌的觀察，就是放下所有自我束縛后的全心投入，感覺心里有什么在快速滋長，漫過地表，漫過香樟，漫過高樓，旖旎出天際般浩大的壯闊。

隨著那些壯闊氣勢如虹的擴張，安子嘴角的微笑，也漸趨擴散洋溢到整個臉上。

他目帶歉意地撫了撫她因為哭泣大量失水后顯得異常干竭的眼角，然后伸手穿過她的長發，越至她的耳后，輕柔地就像風中百合一般清凈無暇，像是快進著的電影畫面，浮光掠影。

時光白馬，年華如梭，大片大片的明艷亮麗，撞上擋風玻璃，岔開成兵分數路的斑駁，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透入車內，從交合的雙唇上一掠而過，拉扯出別樣的濃烈。

天空是靜止的，白云是浮動的，路面是粗糙的，草木是細膩的，建筑是平和的，行人是匆匆的，但在這樣的似火驕陽之下，它們都有著同樣的炙熱。

透過車內的后視鏡，意馬心猿地看到如此青蔥拙稚，引人回想起已逝流年的一幕，正在開車的出租車司機，心臟抖一收縮，倒抽了一口涼氣之余，趕忙伸手別過了正對著后座的后視鏡。

人不到最后一刻，永遠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路途，漫長而遙遠，跌跌撞撞，模糊了又清晰，然后又再模糊了。不斷的修正自己的路，不斷的去靠近，也為此繞了不少彎路，但是只要不放棄就好。

一些人，走了一半，沒有信心再走下去了;沒有走到最后，在靠近夢的地方就停下來了;一些人，堅持走到了最后，雖沒有萬丈光芒，但此樂不疲。夢傾城是后者，她堅信自己的愛情會回來，可是愛情回來了她為什么會這么痛？

散淡了枝頭一季等待的殷殷，斷折了離別欲語難訴的切切。記憶中的昨天，到如今，唯留這一枚黃葉于黃土地上脈脈仰望。

還好，依舊有花在瑟縮中抖顫。女子心憐，移步，輕掬落蕾。纖巧的手，撥開紫的花萼，粉的花瓣，終于遇見了那黃的花蕊。原來，花也可以這樣的開放!

微笑，是心底深處的甜蜜；雀躍，是遺忘了年紀的輕盈、深秋的陽光，搖搖曳曳擠進陋室的案頭，暖了離人的淚，溫了相思的寒。

夢傾城一直想知道自己在林淮安的眼里是什么樣子的；如果在早年，他一定會說成一個白衣飄飄不染塵埃的仙子，一點煙火氣息也沒有、但是現在，誰都不單純了，那美麗如童話一般的贊美已經遠去、

年輕不是罪啊，可是難道愛情有錯么？

夢傾城不知道，她等了太久了、十年，這是悲哀且無奈的十年，來自父母，來自各種外在因素的壓力讓曾經美若洛水之女的夢傾城眼角也泛上了魚尾紋，她知道那是被歲月奪走的青春，可是這能怪誰，怪那個無故消失達十年之久的男子，還是怪這讓人心頭乏酸的愛情？

而今，知道了，這日里的愛恨情仇就是一出戲。有淚、有笑、有哭、有樂。只不過所有的情感都折了一個彎，更凝重、更厚實。不說不等于沒言語，不言不等于沒念想。

一縷藍色碎花頭巾帶子，一襲淡色碎花布衫，一款藍色牛仔褲，是日子最深處的女子。有書、有詩、有畫、有曲，更有勞作、有苦累、有忍耐、有長嘆后的微笑，夢傾城敲響了林淮安的房門。

那年那人說：你真真的一個顰兒。懂得顰兒的心思卻不欣賞顰兒的率性。哪有女人可以活在大觀園中不為吃穿用度著急?“

夢傾城當時并不理解這兩字的意思，直至她大學畢業后才慢慢知道了“顰兒”的戲稱，可是她是么，只一個形似而已。

今日女子帶著滿腔的幸福，將手中一套衣服遞給眼前的男人，輕輕的說：“洗完澡陪我出去吃飯吧！”

只是男子陰郁的眼神似乎沒有聚焦，接過女子遞給他的衣褲說了聲謝謝。

夢傾城忽然感覺到了一股陌生撲面而來，感覺到了遙遠，他以前從來不對她說謝謝的，因為他說那樣太做作了，于是夢傾城就美美的想這是她與他之間的默契，或許也只有青梅竹馬才能如此默契安靜吧。

年少是春日的溫柔，年輕是夏日的熱切，如今坐在年齡的秋日中，夢傾城似乎懂得了一點點女子的命運。無論是與花有緣，還是與草為伴，都需一手捧著琴棋書畫，一手端著柴米油鹽。琴棋書畫，可以讓自己的心不染塵埃;柴米油鹽，可以讓自己直面生活的跌宕。可惜她除了等待什么也沒有，無論等待什么都是非常漫長的，等一個人，會焦灼。等一個結果，會煩躁。

夢傾城不管了，她知道等待是多么的讓人崩潰，既然老天將這個男人送回到自己身邊，她有什么理由去拒絕？

夢傾城站在自家陽臺的落地窗前，凝望著鋪天蓋地的茫茫雨幕，想起了那些讓她甜蜜讓她痛苦的記憶，那是黑暗的，是冰冷的，是陰戾的，是充滿了孤獨與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