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S市的天氣總是這樣喜怒無常。
這雨下的讓秦暉感覺就像手里拿著癢癢撓,但是始終撓不到背后那塊最癢的皮膚一樣讓人難受,還像村口內個每天嚼舌根的小賣店老板娘的大嗓門,就算捂著耳朵回到自家院子,也根本躲都躲不掉。那些爛俗的話和今天的小雨都是輕飄飄的,但又像家門口盛滿水的大水缸,壓在心上,喘不過氣。
三天了,已經守在外面三天了。其他工友們也跟自己一樣守著,內個寫著“還我血汗錢”的紙板,給一個年齡大的大哥墊在身子底下了,這樣也許能讓他在水泥地上躺的舒服一些吧。
秦暉看著內個紙板,上面的五個字還歪歪扭扭的,是他咬破手指寫的。這群農民工里面屬他要年輕了,比他小的很多人都放棄要工資直接走了,但是他不能走,該往家里打錢了,弟弟妹妹還等著要交學費呢,爸媽的藥快吃完了。他不能倒下,堅決不能。
看到街邊的水果店,他想起自家院子里的蘋果樹。那兩顆蘋果樹長得不算高,但是長勢很好,枝繁葉茂的,有一顆正好長在窗邊,夏天在炕上打開窗戶伸出手就能摘一顆蘋果下來吃,脆生生的,甜到心尖尖上。東北那黑土地,就算隨手在地里種一個什么,都能活下來,而且活的很好,就像世世代代在那片土地生存的人們一樣,自由,頑強,充滿生命力。小時候老爹還總是把自己舉起來,去夠那果樹上最高的那顆蘋果,然后從他手里搶過來,分一半給媽媽,另一半笑著塞進他嘴里。
“暉哥,”小趙拿著饅頭和礦泉水走過來“吃一口吧,你一天沒吃東西了。”
秦暉接過饅頭和水,轉頭遞給縮在一邊的工友。身子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一塊地方,“坐”抬手擋下小趙遞過來的另一個饅頭,伸手拉著他坐下“你吃”。秦暉看著旁邊顯著稚嫩的小孩兒,又想起最小的小妹,當初內個在他懷里喝米湯的小娃娃也快要中考了。
“暉哥,你說咱這樣守在這兒,啥時候是個頭兒啊”小趙揪著饅頭皮,一點一點吃著“我想回家了。”小趙低著頭看著腳面,聲音低低的,秦暉能聽出來他語氣里的哭腔。
“我也不知道”秦暉抬頭看了看天上,烏云密布的,就算不下雨這城也看不見幾顆星星。他掏出小靈通,給帶他來S市這個工地的徐哥打電話,打通了,沒接。秦暉沒多想,隔了幾分鐘,又打了一次,打不通。秦暉有些慌了,他剛來沒多久,人生地不熟的,關鍵是行李還在徐哥那兒呢。
手有些顫抖著又打了一次,聽著對面機械的人聲說已關機,秦暉腦子“嗡”的一下,完了,被騙了。
徐天和工地上的老板,根本就沒想著要給他們工錢,說白了就是拿他們當免費勞動力,更混蛋的是徐天還把自己的行李卷跑了,現在他渾身上下只夠回去的車票。
秦暉忽然站起來,沖進雨里,跑向面前大樓的鐵門,雙手抓住瘋狂的搖晃“王八蛋!”雙眼猩紅,原本線條分明英俊的臉因為憤怒變得扭曲“一群癟犢子,一條活路都不給嗎?!混蛋!!!!”他大喊著,可即使面對這種情況他也罵不出幾句臟話,小趙上前拉住他,秦暉深吸幾口氣之后慢慢蹲了下來。
其他幾個工友們也逐漸弄明白了真相,可那又能怎么樣呢?他們什么辦法都沒有,對方一手遮天,拿他們當牲畜耍。
其他幾個工友都拍拍屁股陸續走了,只剩小趙還蹲在秦暉旁邊“暉哥,咱咋辦啊”。低下頭用手背抹眼淚。秦暉轉頭看這個和他是老鄉的小孩兒,對方也抬起頭與他對視,頭發被雨水打濕,發尾慢慢滴著水“哥,我想回家,我沒錢……”
秦暉慢慢坐在地上,雙腿曲起,雙手放在膝蓋上,低頭嘆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耳邊只有小趙輕輕的抽泣聲,他從短褲兜兒里掏出幾百塊錢,塞進小趙的手里,“回家去吧”。
小趙攥著錢,“暉哥……”,秦暉抬起頭,努力忽略胸口處憋悶的感覺,轉頭對他笑了笑,“你要是能路過我家屯子,就跟我家里人說一聲,我在S市挺好的,讓他們別擔心”。
把小趙送到車站,秦暉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著,抬頭看了看面前絢麗多彩燈火輝煌的各類大樓,他只覺得晃眼的不行,還不如過年時候家門口的燈籠好看呢。身體突然打了個寒噤,摸了摸正在抗議的肚子,抬腳走向前面的小攤子,雖然現在身上只剩下十塊錢了,但吃個豆腐腦油條總行吧。
“老板,”秦暉無意間瞥了一眼貼在一邊墻上的價格表,然后瞬間瞪大了眼睛,“一……一杯豆漿六塊?你這大豆是金鑲玉做的啊?”老家鎮上的豆漿一塊五一大碗,現在的秦暉覺得把他自己賣了都沒有六塊。
攤位老板嫌棄的看了看他現在的樣子,大背心半腿褲都松松垮垮的,因為被雨淋半濕的貼在他身上,還帶著一些泥點子。“要是不買就……”老板看清了他的臉還有在背心下若隱若現的好身材,把嘴邊難聽的話稍微變溫和了一些,“不買就稍微讓開一點好吧,后面還有人排隊呢”。老板又忍不住看了他兩眼。
“……”秦暉沉默了兩秒,從兜里掏出那張攥的皺皺巴巴的十塊錢“一個饅頭一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