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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流年!

4-幾家歡憂

報志愿那天正值盛夏,水云和母親排了一個小時長隊去咨詢本校一位自愿為大家服務的“志愿專家”,那位老師問了她的分數,埋了頭在一張密密麻麻的志愿表上圈圈點點,那樣子像是在說,這個分數倒也能配不少好學校,她們原本擰緊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各自心里一塊石頭落下來了。

而查志愿那天,前面三個以為穩上的全部落選,她自己本來填的第一志愿是語言大學,但是被這位老師劃掉,當年的分數線卻比她的還低三分;后面三個全是湊數,那時她抬頭在學校柱子上看見了一個工科大學的廣告,順手填上去,心里想反正不會去,結果錄了。

通知書下來看也沒看就丟進抽屜,怕去想它,幾個月后臨到開學才拆。拆的時候,大紅底的通知書,正面印著校園湖里盛開的荷花,她掃一眼,一揚手把它丟進了床頭柜的抽屜里——這就是她昂貴的三年換來的結局。

飯桌上,一家人都沒說話,只聽見三雙筷子敲在碗上乒乒乓乓。她木木地扒飯,味如嚼蠟,只嘗到眼淚的咸味——從來不信宿命,但這時候她卻有點懷疑起來:文理分科之前本來是最不該考好的一次她一鳴驚人,于是讀了理科;高考本來是最該考好的一次,她一躍入谷底;后來到了選志愿,明明自己選好了,偏偏臨時去問什么志愿專家。

琪琪和她在一個考場,后來聽說也沒有考好——難道那間教室風水不好?還是因為她們都沒有穿紅色?

高一讀完《第一爐香》之后,再讀張愛玲是高考后的暑假。

那時候她在麥當勞等人,手機上正好翻到一篇張的小說,于是就著鄰桌炸薯條和冰可樂的氣味讀起來,但是讀得艱澀。

碰巧在家里的舊書柜又看到張的全集,她順手拿了一本坐在床沿讀起來,讀的同一篇,這一次她嚇了一跳。后來讀了《今生今世》,知道胡蘭成第一次在報紙上讀到張,是先讀了一遍,后來坐直了又讀一遍,她竟然是一樣的反應。放下書來,窗外已是一片夜色,她忽然想起許巍然來,幸虧他當時印了那些作文。

空氣吵架的那一次她也記得,后來才突然想到,或許是因為高考不許寫童話?沉默一時,原來錯怪了他。

他只教她一年,但是她心里甘愿稱他是語文老師。

高二趕了一年,她的物理成績其實相當有起色,多年之后還記得起牛頓的定律。

萬有引力——兩個質點之間存在相互的吸引力,力的大小與質量的乘積成正比,距離的平方成反比——她極愛這一條。

牛頓第三定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她驚在那里,原來物理到最后竟然是哲學——你給我多少力,我同等地還給你,世界是個恒等式。但她忽然又想,涂然知不知道他和他的學生之間也有萬有引力?他給了她多少力,能夠讓她同等程度地回饋他?

冬天的黃昏才四點半已經天黑,又這樣獨自百無聊賴地過了一天,她擰燃了大棕方桌一角的美式臺燈,從鍵盤抽屜里抽出一張銀行的文件紙,在空白的背面忽然演算起來,寫下一串圓錐曲線的公式,圓方程里兩個變量,底下各自加上一個可變化的常數分母進行伸縮變化,變成橢圓,再畫一條直線,相切,相離,相交……她認真得近乎賭氣地畫了三根直線,想起高三數學周測,倒數第二道代數大題她幾乎總是空著,交試卷的時候到了她跟前,她總是還在埋著頭演算:“等等,你先收后面的”,然后抬頭瞥見別人的試卷,沉默而絕望。在紐約的公寓里她深夜從夢中驚醒,又是在考曲線方程,醒來心里憤憤的: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讓她竟然沒有學懂?

對于數理化,好的時候她可以拿第一,不好的時候剛剛夠及格線,但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發現那時候阻礙了她的不是智力而是自尊——那些空著的題是一顆顆倒了的樹橫在她跟前,她被困住了,在心里恨自己。

在曼哈頓,一天她出門買菜,回來的路上經過112街阿姆斯特丹和百老匯大道,在一棟樓門前,忽然看見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一樣的清瘦,一樣微明的方額頭,一樣沉靜的神情……她愣了愣,世界上真的有這么像的人?但是她不聲不響地走過了,同一個街角等紅燈,她忽然失聲笑自己:要不是因為上進心,最開始她會崇拜言子亦?凌志豪,物理老師……是他們逼著她崇拜他,他們為什么要在她心里制造這些不平等?教書育人,但是他們根本沒看見過她這個人,而她對他們到底寄托過希望。

她早就不戴發卡了,但還記得當初凌志豪的堤防,和后來陳萍意味深長的那一句話。

“但很少聽見戀愛故事,青春可以是一種德行,像楊柳抽枝不惹塵埃?!焙芏嗄旰?,她在東亞圖書館里讀胡蘭成的《今生今世》看到這一句,內心一蹦三尺高——終于有人替她說出來了,替她報了仇。

人沒有青春過,才以為青春是危險的。何況她又想,一朵花要開你攔得?。?/p>

生物里學遺傳的那一章,她還記得細胞的分裂分化——細胞分化成各種器官組,各司其職,但分化是不可逆的,人體內只有一小部分原始干細胞才具有終身分化的能力——她用黑色水筆在底下鄭重地畫線。她的心忽然一沉,又驚恐,因為她看見凌志豪們在審度她的時候思維的固化,但他們也天真爛漫過,她才更悲哀。

考完最后一場回到陪讀租的房間,三大紙箱裝滿了資料,她把它們翻出來,把陳萍打印的字詞音一同丟進去。同層樓正好來了個收廢品的,輪到她們門前,用一桿生了銹的稱按斤稱,連買帶送幾塊錢全部收走了。

后來在一次升學宴上遇見了言子亦,他提著幾瓶水和飲料,看到有外縣來的同學搭了車來,問他們要不要。

水云自己帶了水,但看在眼里——他還是一樣,凡事先想得到別人。

吃了飯去唱歌,在KTV門口等待的間隙,她站在他背后,一轉頭正好看見他,彼此笑一笑,只說了一兩句話,但是他知道了她想復讀。

他很篤定地說,“我不建議你復讀,將來還有機會,可以考研?!?/p>

“真的?”

他不猶豫地點頭。

那時他的話對他還有相當的分量,她父母差點沒勸住她,他一句話勸住了。

離開的時候去搭大巴車,經過一段垂柳飄飄的河堤,她看見言子亦在她前面走,單只的背影,白T恤籠在清瘦的肩胛骨上。

回了家,信息欄里刪了寫寫了刪,最后還是提起力氣點了發送,收件人是言子亦。她說,“你知道我曾經很在乎你。”

從前不肯放下的矜持現在放下了,不為過去,不為將來,只是要讓他知道。

很久才等來一個“嗯”字,他說是在去珠海旅游的高鐵上。但是她還是又發了一段長文字,過了好久,回復是“高鐵信號不好”,他似乎不太耐煩。

她在涼席上蜷縮起來,倒在床上眼淚決堤……一瞬間,她連最后的驕傲也失去了。

從此她再沒有聯系過他。

大學的一個六月的下午,水云正翻箱倒柜的找一把折扇,打開床頭柜,忽然看到一沓墨綠的作文紙,是當年許巍然打印的習作。打印的的習作不署名,她一頁一頁地翻,翻到一篇覺得似曾相識,讀了幾句才想起是她自己那一篇《易水送別》。她有點驚訝,笑了笑,字像個小學生,不太認得了。

接著翻,一整面熟悉的字跡,是言子亦,她認得他的字,蹲在床邊仔細讀:“很多年前,奶奶總是嫌爺爺耳朵背,許久之后我回家,奶奶還是這樣埋怨他。這一天,爺爺不愿再聽這嘮叨了,決定帶我出去釣魚,于是我們爺倆興沖沖地提著魚竿來到河邊。還是同一條河,而我已經從一個毛頭小孩躥成一個唇掛細絨的后生了?!?/p>

許巍然在“唇掛細絨”四個字下圈了四個小圓圈。

“我們回了家,爺爺開始伺弄他滿院子的花花草草,我也領了個任務,替他摘辣椒。提了一個小桶來到那片菜地,基床高高的墊了土,又用磚頭圍起來,我于是沿著磚頭圍欄來回找。辣椒沒找到,卻看到一個綠晶晶的東西在葉子上蠕動,低頭一看,哇,好大一只菜青蟲!”

水云笑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泛出了眼淚,新鮮地滴在陳舊的作文紙上,濕了一圈。

還是高一的時候,他們還在方格紙里寫作文,她是十五歲的卞水云,他是十六歲的言子亦。

中午沒有人,客廳里一支掛鐘在墻上輕輕地滴答。她正盤腿坐在沙發上看書,這安靜怎么這么似曾相識?往書房探探頭,猛然記起幾年前言子亦打來的電話。

后來有女同學問她,“你怎么看上了他?”是指他的形象。

“倒是實話”,她笑一笑,但是又想起在走廊上看見他的那一天、那微明的方額頭,她知道他的出色全不在這些。

入了秋的一個晚上,她站在窗戶前看月亮,孔雀藍的天幕上一枚彎彎的月牙,底下閃爍著一顆極明亮的星。這枚月亮和星她都認得,曾經下了自習的晚上,他們就在它們的映照下回家。站在窗前眺望,對面的小區燈火通明,她知道其中一盞亮在他的窗前,那時候她曾靜靜地對自己說,“為了這我是什么都可以的?!?/p>

上了大學,《廊橋遺夢》還帶在身邊——弗朗西斯卡深夜趕去廊橋,在木頭橋框上用大頭釘釘了一張紙片,羅伯特第二天看見了,是邀請他晚餐。

“他搖頭嘆息著男人們的愚昧,一些人,許多人,他們至少可以喝一喝白蘭地,或者在進出的時候懂得輕輕帶上那紗門?!?/p>

夜漸漸深,弗朗西斯卡徘徊在廚房水池邊,羅伯特端著酒杯慢慢走過來,輕輕地,連著喊了她兩聲,深深說道:“我們沒有做錯事,沒有你不能告訴你的孩子們的事?!?/p>

最后一天,她抱著一大包雜貨坐在車里,她的丈夫理查德開車。十字路口等紅燈,他們前面那一輛車卻怎么也不走,那人把銀項鏈摘下來掛在后視鏡上。她看見了,一手緊緊握著車門把手,隨時準備沖出去……理查德不停地鳴笛,前面那個家伙終于開動了。

兩輛車,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好大的雨。

大二那一年的一個傍晚,她踏著廣播臺的音樂在校園里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上牽起幾縷緋紅的云絲,那樣高,那樣悠遠,她深呼了一口氣對自己說,“我終于忘記你了。”

高中畢業的升學宴上卞水云也看見了白蕊珠,她依然是墨黑的長發披肩,一條深藍底白碎花的無袖長裙,正好映襯著她玉白的皮膚。她這次是微笑著,她考得好。

當晚,班級QQ群中一個男生發消息:“蕊珠這么漂亮怎么會吃多?!彼良帕税胩欤肫鹉莻€音樂老師,又言子亦說的那句,“男生看女生可完全不是這樣”,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反對誰公開表示贊美,但為什么是永遠皺著眉頭的白蕊珠?

受了她的刺激,水云決定做一次形象的試驗,結果是上了大學,每當她稍稍盛裝疾步走在大街上,滿街的目光都撲撲朝她飛來。

一年之后去同一家女裝店,那本來很淡漠的女店員對她說,“我還記得去年你試的那條裙。”是那一條,白底波紋雪紡綢上染了深深淺淺的藍色骨朵花,她在外面配了一件純色淺藍的長毛衣外套,沒有扣子,走路的時候,滿身鮮花蓋在毛衣底下怒放,藏不住的部分在敞開的前襟和膝頭的裙擺上漫溢出來。

一個初春的清晨,水云穿了藍色風衣走在薄薄的風中,初升的太陽從樹梢間灑進她的眼睛里,路過校門口奶茶店的玻璃門時,她瞥見自己的側影,路邊等過馬路的人三三兩兩朝她看過來。她別過頭去,沒有笑,這一次毫不懷疑,但心里一陣強烈的虛空。

星期天,去校外的英語班上試聽課,一進教室,里面坐著一個一身白裙黑發的女孩子,水云看了她幾眼,而等到自我介紹聽見她開口說話,心塌了一片——可惜了這樣精致的妝容。

小學時一起學鋼琴的同學小秀,老師從琴行的二樓下來笑著說,“我一聽就知道是小秀來了!”言外之意是說她彈琴總是五個指頭一起下去沒有輕重,彈出來的曲子像一排一斬齊的方木樁子。水云不說什么,自己在隔壁琴房把剛才的曲子輕輕地又彈了一遍。

兩個人下課一起回家,十來歲的小孩,水云還梳著的馬尾辮,而小秀已經懂得披著黑發又穿了耳洞,脖子前一串耀眼的珍珠項鏈。很多年后,偶然聽說她在武漢音樂學院的鋼琴系,水云心里五味陳雜。

這一天看完書仰面倒在床上,空白的天花板茫茫漠漠,只把盛夏的日光蓋住一點,水云在窗口吹來的熱浪中轉了身,頭壓在涼席上,書掉在地下:白蕊珠,音樂老師,小秀……難道她要跟她們競爭?她是一面懷疑一面奮力站到形象光輝的隊伍里去,站齊了抬頭一看,忽然嘲笑自己,她到底要證明什么?證明她一樣面子光鮮,還是一樣天資平庸?返校之后她把那些美麗得激進的衣服退下來,金盆洗手。

后來穿衣服她從容得多,但眼光更加挑剔起來,衣服拿在手里,看一看,比一比,她道得出它們的品格,知道它們穿在身上到底是為了取悅別人,還是取悅自己。她永遠要獨一無二的東西,所以幾乎從不逛國際連鎖店而總是在大街小巷穿梭。進一家店不聲不響拎了幾件衣服進試衣間,出來的時候,聽人在她背后竊竊私語,她低頭一笑——這是她高光的時刻。

走在曼哈頓街頭,有一天正在百老匯110街過馬路,迎面走來一個西裝革履的黑人,一臉驚喜地對她說:“我真的好喜歡你今天這一身,祝你一天快樂!”她點頭笑一笑,那天穿著一件寬大的英呢格子外套,黑色闊腿褲,都不是新衣。

她早就原諒了白蕊珠。

消防栓前的那一次她就該知道,論形象她其實大可不必計較她,一樣在意美,或許白蕊珠只是拙于回應別人的贊美才總皺著眉頭,十六七歲誰還沒有一顆虛榮心?

但她給她敲的警鐘還在——出國三年之后的一天,她去房東Anita家還書,一個中國女學生在她前面走,黑發齊肩,高又瘦,整個人像發育不良地抽長了,但還是個美人,中國人尤其愛的病態美。

她們一前一后走過了一個街區,水云看著她,想,她這樣楚楚打動過多少人?“男生看女生可不是一樣”,她又想起言子亦的話來,而換了從前正要妄自菲薄,這一次她很清醒地對自己說:“看見她,你應該更明白自己的價值?!?/p>

不怒不爭,讀的書靜靜在她心里,她寬闊得多,美貌這一樣遠不夠量裁她。

高中那件紅呢子衣還在,她費力把它從從前的衣服堆中拉出來,顏色款式都沒有變,但上身一試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小家子氣,站定一想:衣服還是四年前那一件,而她不是從前那個她了。

其它人都斷了聯系,但是知道她要出國之后,言子亦開始活躍起來。

最后一次看見他微信更新是大學快畢業的時候,主頁照片上,他用發卡推了頭發露出額頭來,抱著一個女生正在跳舞,像是華爾茲。她刪了他,對自己的解釋是,從前人不必存在她現在的視線里。

但QQ沒有刪,一年之后看見他點贊,她想起來從前他們都沒有考好的那一次彼此互推誰應該上黑板選座位,又想起高考之后他在高鐵上回答她的那些話,不知怎么有一種被“待價而沽”的感覺,心里笑:“雪中不曾送碳,錦上不必添花?!?/p>

晏杰也出了國,微信聊天的時候他說:“高二的同學不太聯系了,高三的同學倒是聯系得多。”高三那年他在樓上她在樓下,言外之意是說他們不如他高三的同學?她沒再說什么下線了。

下了晚自習回來,她站在窗前眺望,深藍的天幕下,對面小區燈火通明,她知道有一盞燈也亮在誰的窗前……當初扎風車,凌志豪在她面前停了一停,那一次她考得最好……她待世界是沒有條件的,但他們為什么這樣對待她?

第三排教學樓,五樓,靠中間的一間教室,凌志豪背著雙手站在講臺上,昂著頭,眼睛透著橢圓鏡片的邊沿向下掃——高一理科班的同學們正齊刷刷地埋頭疾筆——他自負地微微揚起嘴角,像是帝王,俯視著向他朝拜的群臣。

又是一批各地調上來的尖子,等著瞧,這一批,看看又能沖出幾匹黑馬。

鋼絲拉起六條白熾燈,電風扇在燈上嗚嗚地轉,底下一片蒼白的沉寂。

作家77KybR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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