耑炅凌晨四點就醒了，蒸籠里的水汽在天花板上結成密密麻麻的水珠。他盯著那些將落未落的水滴，想起昨天紅發女人嘴角沾的杏仁豆腐——在她伸出舌尖舔掉之前，那點乳白色停留了足足十三秒。

“阿炅！發什么呆？“父親耑毅的聲音伴隨著面杖敲擊案板的聲響傳來，“今天要試新酵頭。“

耑家饅頭鋪的玻璃門蒙著厚厚的霧氣，W市初冬的寒氣在門框邊緣結成霜花。耑炅機械地揉著面團，虎口處還殘留著被那女人抓握時的灼痛感。他忽然在面團里摻了一勺杏仁粉。

“你姐晚上回來。“母親往蒸鍋里碼著饅頭坯，突然皺眉，“怎么有股煙味？“

耑炅的睫毛顫了顫。他確實偷藏了那根泡發的萬寶路，此刻正躺在他圍裙口袋里，煙草的苦澀混著海鹽的咸腥，像某種危險的記憶體。烤箱定時器突然響起，把他從恍惚中驚醒。

午后三點十五分，收音機里正在播放海鮮市場行情。耑炅把新做的桂花糕裝盒，特意在角落留了朵糖霜小花。他抬頭看了眼掛鐘，秒針即將指向十二。

“......難以忘記初次見你......“

張信哲的《用情》前奏毫無征兆地切進來時，耑炅手里的裱花袋猛地炸開，奶油玫瑰糊滿了操作臺。這個老式收音機近一個月總在三點十七分自動切換頻道，但今天提前了兩分鐘。

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淹沒在音樂里。耑炅轉身時，看見佴婻正用肩膀抵著門框，紅發上結著冰碴。她今天穿了件明顯大幾號的黑色羽絨服，袖口磨得發亮，露出里面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領子。

“兩個饅頭。“她說話時眼睛盯著收音機，右手指節在柜臺上有規律地敲擊——那是《用情》副歌部分的節奏。耑炅注意到她指甲縫里藏著暗紅色的污垢，像干涸的血跡。

蒸籠掀開的霧氣橫亙在兩人之間。耑炅故意挑了最圓潤的兩個饅頭，用油紙包好時，他假裝不經意地問：“燈塔的杏仁豆腐...還合口味嗎？“

佴婻的瞳孔驟然收縮。她一把攥住耑炅的手腕，力道大得讓他以為骨頭要裂開。“你聽到什么了？“她的呼吸帶著奇怪的金屬味，“晚上七點之后，有沒有人敲過你的門？“

掛在門后的日歷突然掉落。耑炅看見她羽絨服下擺沾著泥漿，褲腳還有未化的雪——但W市今天根本沒有下雪。更奇怪的是，當她俯身撿饅頭時，柜臺玻璃映出的影子比她實際動作慢了半拍。

“找零。“耑炅推過去幾個硬幣。佴婻卻突然笑了，那笑容像裂開的冰面，露出下面漆黑的河水。

“留著買棺材。“她抓起饅頭轉身就走，卻在門口踉蹌了一下。耑炅這才發現她左腿牛仔褲被劃開一道口子，里面的繃帶滲著黃褐色液體。

《用情》正好播到尾聲。佴婻消失在街角時，收音機突然爆出刺耳的電流聲。耑炅低頭查看掉落的日歷，發現背面用鉛筆寫著模糊的數字：317-205。這串數字被反復描畫，紙張都快要劃破。

傍晚六點半，耑姣的雷克薩斯碾過鋪子前的積水坑。她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進門時，帶進來一股冷冽的香水味。“聽說你接了守島人的單子？“她直接用手捏了塊桂花糕，“那瘋子殺過人的。“

耑炅正在清理操作臺。姐姐的話讓他手一抖，抹布掉進洗槽里。“她只是...有點特別。“

“特別？“耑姣從公文包里甩出一份文件，“三年前碼頭倉庫失火案，唯一幸存者就是這位'特別'的佴小姐——但消防員在廢墟里找到兩具尸體，都有子彈貫穿傷。“

文件照片上的佴婻穿著囚服，紅發被剪到耳際，眼神空洞得像被掏空的貝殼。耑炅的視線黏在案件編號上：W刑317-205。和日歷背面的數字完全一致。

“明天起我讓小王去送。“耑姣涂著珊瑚色指甲油的手指敲擊著案板，“你離她遠點，精神病會傳染。“

耑炅沒應聲。他偷偷把姐姐剩下的半塊桂花糕包起來，塞進貼著“島“字的保溫箱。窗外開始下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細流，像無數透明的蛇。

深夜十一點四十三分，耑炅被廚房的響動驚醒。他光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看見冰箱門大開，保鮮層的饅頭少了一個。水龍頭沒關緊，水滴砸在不銹鋼水槽里，回聲讓他想起佴婻敲擊柜臺的節奏。

后門臺階上有半個濕漉漉的腳印，朝向海岸線。耑炅追出去時，雨已經停了，月光把沙灘照得像塊慘白的綢布。遠處燈塔的光柱掃過海面，有那么一瞬間，他分明看見礁石上站著兩個人影——高的那個穿著老式警服，正把手按在紅發女人的頭頂。

第二天清晨，饅頭鋪門口放著個銹跡斑斑的鐵盒。里面整齊地碼著六塊桂花糕，每一塊都被咬過一口，齒痕清晰得像法醫報告里的證據。耑炅翻過盒蓋，在內側發現幾道新鮮的劃痕，組成兩個歪斜的漢字：

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