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數到第七滴汗珠從下巴墜落時，搬家卡車終于轟隆隆駛入了錦江花園。2016年的盛夏陽光像融化的黃油，黏糊糊地裹在每個人身上。她跳下車，新買的帆布鞋踩在還沒修剪完的草坪上，立刻沾滿了碎草屑。

“小滿，別跑遠！先來幫忙拿你的畫具！“媽媽的聲音從車廂里傳來。

小滿仰頭望著這棟米黃色的新樓，數到第九層——那里有她朝南的新房間。爸爸說過，采光好的房間最適合畫畫，雖然她已經三個月沒碰過水彩筆了。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時，小滿正抱著一箱漫畫書倒退著走進去。

“喂，看著點！“

一個帶著汗味的身體猛地撞上她的后背。漫畫書嘩啦撒了一地，小滿踉蹌著扶住墻壁，轉頭看見一個留著刺猬短發的女生正抱著籃球蹲在地上，小麥色的后頸上沾著草屑。

“你干嘛倒著走啊？“短發女生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擦過的玻璃彈珠。

“你干嘛跑那么快？“小滿不甘示弱地回嘴，彎腰去撿《灌籃高手》的漫畫，正好和對方伸來的手撞在一起。

兩人同時緊張縮回手，電梯門在這時緩緩關閉。短發女生迅速按下開門鍵，小滿注意到她的指甲剪得極短，指關節處有細小的傷痕。

“幾樓？“女生用籃球頂著樓層按鈕問。

“9樓。“小滿抱起最后幾本漫畫，“你呢？“

女生挑眉：“巧了，我也是。“她伸出沾著灰塵的手，“程小雨。“

“林小滿。“她猶豫了一下，握上那只手，觸感粗糙得像砂紙。

電梯在五樓停住，門開后飄來一陣黃油曲奇的香氣。一個系著碎花圍裙的阿姨端著烤盤站在門口，看見她們時眼睛彎成月牙。

“是新搬來的小朋友吧？我是701的周媽媽，來，嘗嘗剛烤的餅干。“

小滿正要道謝，程小雨已經自然地拿起一塊塞進嘴里：“謝謝阿姨！阿姨，您做的太好吃了“

真的，這是我第一次做，你要是覺得好吃回頭阿姨再給你做“周媽媽開心的說。

程小雨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好啊。“她湊近烤盤嗅了嗅，“杏仁粉放得剛好，就是烤箱溫度再低5度會更酥。“

小滿驚訝地看著這個像男孩子一樣的女生熟練地討論烘焙，周媽媽已經熱情地往她手里塞了好幾塊餅干：“有空來阿姨家玩，我家小川就缺同齡朋友......“

電梯繼續上升，程小雨突然壓低聲音：“七樓那個周小川，有點怪。“她神秘地眨眨眼，“上次我看見他抱著毛線團在樓下喂貓，手法比我奶奶還熟練。“

小滿正想追問，九樓到了。程小雨大步邁出電梯，籃球在指尖轉了個漂亮的圈：“我家在902，歡迎來借漫畫——如果你不介意書上沾了薯片油的話。“

新家的門敞開著，工人們正在組裝小滿的書架。她放下紙箱，跑到陽臺上張望。從這個角度能看到小區中央的噴泉，幾個孩子正在水邊追逐打鬧。忽然，一盆冷水從天而降，精準地澆在他們頭上。

“哈哈哈哈！“熟悉的大笑聲從上方傳來。小滿仰頭，看見程小雨趴在十樓的欄桿上，手里晃悠著一個紅色水桶。

“程小雨！你又惡作劇！“樓下傳來怒吼。

“活該！誰讓你們在我家門口踢球！“程小雨回敬道，轉頭發現小滿，做了個鬼臉，“這些熊孩子每周都來，得給他們點教訓。“

小滿忍不住笑了。這時，她注意到隔壁陽臺站著一個瘦高的男生，白襯衫整齊地掖在黑色校服褲里。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程小雨一眼，轉身回了房間。

“那是誰？“小滿好奇地問。

程小雨撇撇嘴：“1201的顧遠，錦江一中的學霸，整天板著張臉，像誰欠他錢似的。“她突然壓低聲音，“聽說他爸是開大酒店的，家里有室內游泳池。“

傍晚，小滿幫媽媽拆箱時，門鈴響了。打開門，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男生站在門口，懷里抱著毛線織的玩偶。

“你好，我是701的周小川。“他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我媽讓我送些日用品來......“他遞過一個籃子，里面整齊地放著毛巾、牙刷和一小瓶自制草莓醬。

小滿注意到他的手腕非常纖細，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和程小雨形成鮮明對比。

“謝謝，要進來坐坐嗎？“

周小川搖搖頭，突然瞥見小滿放在桌上的素描本，眼睛一亮：“你也喜歡畫畫？我可以借你幾本——“

“小川！“一個嚴厲的男聲從樓下傳來，“數學作業檢查完了嗎？“

周小川的肩膀明顯縮了一下：“馬上回去，爸！“他對小滿抱歉地笑笑，匆匆離開。

睡前，小滿在新房間的墻上貼好星空貼紙。突然，一陣鋼琴聲從樓上飄下來，是《夢中的婚禮》，但彈到一半突然停下，接著是重重合上琴蓋的聲音。

第二天一早，小滿在電梯里又遇到了顧遠。他穿著熨燙平整的校服，正在看一本英文原版書。小滿偷偷打量他——睫毛在晨光中像刷了一層金粉，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你在看什么？“她忍不住問。

顧遠抬起眼皮，小滿才發現他的瞳孔是罕見的琥珀色。

“《人類簡史》。“他的聲音像冰鎮過的礦泉水，“建議你從青少年版開始看。“

小滿漲紅了臉：“我只是好奇——“

電梯到達一樓，顧遠大步走出去，丟下一句：“你的冰淇淋要化了。“

小滿這才發現手里的甜筒已經開始滴落。她慌忙舔了舔，抬頭看見程小雨站在小區門口對她做鬼臉，而顧遠已經走遠，白襯衫在陽光下像一片移動的雪地。

“別理那個冰塊臉。“程小雨勾住她的脖子，“走，帶你去吃真正的冰淇淋，我家冰箱里有哈根達斯。“

小滿被拽著往前跑，甜筒上的草莓醬蹭到了T恤上。她突然覺得，這個夏天可能會比她想象的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