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告退時,皇后均賜予厚賞。經此一事,眾人心中對皇后先前的苛責懲戒,也漸生體諒。畢竟舐犢情深,喪子之痛錐心刺骨,任誰遭遇這般變故,都難免情緒失控。
況且她們與皇后并無深仇大恨,再者說好聽些她們于皇后也不過是妾室,難聽些便也只是奴才罷了,一番權衡之下,倒也愿意將過往齟齬暫且擱置。
踏出坤寧宮門,嬪妃們結伴而行,壓低嗓音竊竊私語。議論聲如游絲般在回廊間縈繞,眾人面上帶著幾分忌憚,只敢淺嘗輒止。無人敢將心中疑慮盡數道出,唯有暗自揣測皇后此番舉動背后的深意。
眾人剛一回到寢殿,乾清宮的賞賜便接踵而至,心中皆是一驚,皇上這番緊隨皇后賞賜的舉動,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延禧宮東配殿內,那拉氏靜坐榻上,目光凝望著坤寧宮與乾清宮的方向,眸中滿是狐疑。皇上與皇后究竟何時重歸于好?他此舉究竟是為維護皇后的鳳儀尊嚴,還是在顧忌著赫舍里家族顏面?可眼下這般姿態,分明是在為皇后撐腰。
她反復思量許久,終究不得要領,只能幽幽一嘆:罷了,只要赫舍里氏不危及五阿哥,便順著皇上的心意行事吧。只盼皇上莫要只將心思放在宮里馬佳氏所生的四阿哥身上,也能多關照她養在宮外的五阿哥。
李佳氏等人亦是滿腹疑云,卻也深知與皇后并無深仇大恨。帝后這番恩威并施的手段,既震懾了眾人,又以厚賞安撫人心,先前的怨懟盡皆消散,只當一切從未發生。
景陽宮東配殿內,董佳佳雖對皇后今日的態度頗感詫異,卻始終參不透康熙與皇后此舉的深意。幾番思量無果,她索性釋然,橫豎自己身上也無甚值得這對天下最為尊貴的帝后圖謀之處。思及此,她頓覺胸中塊不解盡數消散,轉身便吩咐小銀子去取今日的茶點。
董佳佳不由暗嘆,御膳房的點心當真稱得上冠絕天下,各色珍饈琳瑯滿目。待她晉為一宮主位,定要央著康熙特設小廚房,再點撥御廚幾分,將前世那些令人念念不忘的佳肴美饌都重現出來。這般想著,她眼底泛起盈盈笑意,唇邊也不自覺漾開一抹淺笑。
坤寧宮內,皇后見皇上如此婦唱夫隨,玉容不禁泛起一抹嬌羞。陳嬤嬤在側瞧著,面上喜色難掩,只是目光掠過長春宮與延禧宮方向時,眼底隱隱浮起幾分憂色。
自皇后病愈重掌六宮以來,愈發彰顯國母威儀。那一身與生俱來的雍容氣度,令人不敢直視。皇上也因此頻頻駕臨坤寧宮,一時間鳳儀萬千,風頭無兩。倒是董佳佳樂得清閑,愈發慵懶度日。光陰似箭,轉眼便至金秋十月。
十月二十五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這日請安本無甚要事,偏是張氏禁足期滿,特來向皇后請安謝恩。
時隔一載,董佳佳等人幾乎忘卻了張氏的存在,乍見之下,心中不免一驚。張氏竟似脫胎換骨般判若兩人,身形消瘦,面頰凹陷,顴骨嶙峋,雙目空洞無神,眼窩深陷,眼下青黑如墨。
最令人心驚的是她那雙幽深陰冷的眸子,但凡與之對視,便覺一股森然寒意自脊背竄起。她神情間透著刻薄乖戾,卻又隱隱壓抑著某種癲狂之意,教人不敢久視。
董佳佳見張氏這般形容,心頭不由一顫,不敢上前寒暄,只悄悄用余光掃了一眼,便垂眸不語。她暗自思忖,自己已然踐諾遷出啟祥宮,雖說借的由頭不甚光彩,可啟祥宮出了那等禍事,也怨不得她另尋托詞。
張氏此番露面,倒未在宮中掀起多少波瀾。大格格之事已過去整年,這期間六宮風云變幻,那樁悲劇終究是張氏咎由自取。光陰荏苒,轉眼歲末將至,再過數日便是康熙十二年的新歲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皇后在請安時向眾人宣布了一則消息,皇上深感皇家子嗣單薄,特與她商議,決定將恭親王幼女接進宮中撫養。
眾人聽罷神色如常,橫豎這撫養之責落不到她們頭上,不是中宮親掌,便是太妃代勞,皇后告知她們也只是不想她們無禮沖撞格格罷了。
待皇后免了年節前的晨昏定省,董佳佳暗自舒了一口氣。時值歲末,中宮既要操持宮宴,又要打點節禮,自然無暇日日過問六宮瑣事。這般安排,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景陽宮東配殿內,董佳佳倚在窗邊,纖指拈起一塊馬蹄糕細細品著。茶香氤氳間,她的思緒漸漸飄遠,若沒記錯,來年該是康熙著手削藩之時了。雖說不清楚這場戰事的細枝末節,看過的大多小說里也鮮少描述,但她依稀記得這場仗要打上好些年頭。
不過這些朝堂風云與她無關。橫豎都不是她這個后宮嬪妃該操心的事。她只記得,來年后宮該不會再有皇嗣夭折的噩耗了。
這般想著,董佳佳眉間舒展了幾分,皇上既要應付前朝戰事,來后宮的日子自然要少許多。若記憶無差,除了她的二格格,明年再沒有其他皇子皇女遭難。總算能松快些,不必日日懸著心了。
至于二格格......既已托付皇太后撫養,便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她能做的都已做到極致,余下的,唯有在佛前多上幾炷香,祈求菩薩庇佑罷了。
董佳佳只覺心神俱疲。如今總算能暫歇一年,好生將養這副憔悴形骸。待到后年,怕是又要戰戰兢兢的地討生活了。
思及此,她不由輕嘆一聲。這深宮歲月,當真最是磨人心志。誰曾想穿越幾百年前,竟還要這般小心翼翼地活著。幸而老天開眼,讓她穿成了主子,至少還有些自保之力,不必低聲下氣地伺候別人。
除卻在御前需謹言慎行外,平日里還能品著御膳房的精致點心,賞著宮苑里的四時景致,這般日子,倒也算得上苦中作樂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已是康熙十二年。今歲的春節宮宴辦得格外簡素,去歲皇嗣夭折的陰霾尚未散盡,連節慶也透著幾分清冷之意。
三月初,恭親王一歲有余的長女便被送進了宮中。果然如眾人所料,這位皇上第一位養女由皇后親自撫養。
坤寧宮內,皇后凝眸望著乳母懷中粉雕玉琢的嬰孩,心頭驀地一軟。她何嘗不明白皇上的深意?當初議及此事時,皇上并未明言要將恭親王的格格交予她撫養,她亦不曾多作他想。未承想,大格格剛一入宮,便送到了坤寧宮。
想來,皇上也明白,承祜一事始終是她心中的隱痛。如今將這位并非妃嬪所出的孩子交于她撫養,分明是存著撫慰之意。
皇后輕撫嬰孩嬌嫩的面頰,眼底泛起溫柔的漣漪,對皇上的情意不覺又深了幾分。
然而,指尖觸及嬰孩細嫩的肌膚時,皇后心底仍泛起一絲難以言說的悵惘,這終究不是從她骨血里孕育的生命。
她不由輕撫腹部,暗自期盼能與皇上再育一位阿哥。若承祜在天有靈,或許會再度投生到她腹中。這一次,她定當以性命相護,再不會讓那錐心之痛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