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他的死訊時,比起悲傷,占據更多的是愕然。
他猝死了。
現在那個消息對話框再也不會更新了。我們本就見面不多,現在,連最后的念想也失去了。
在得知消息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面對著手機屏幕一言不發。它暗下去,我摁亮;亮起來,我卻沒再進行任何操作。
那天色暗成了惡心的橘黃,我動了動僵硬的身體,一陣又一陣的痙攣終于從腹部擴散。手機又暗下去。我的身體又開始發抖。我貼緊柔軟的被子,卻未能感覺到它能再溫暖我絲毫。
次日清晨,我和往常一樣被噩夢驚醒,索性也不睡了,洗漱和整理完畢后,帶上一束向日葵,搭上公交,前往公墓。其實,他的死訊我是相當晚才得知的。他在世界的另一頭具體過著什么樣的日子,認識哪些人,發生了哪些事,我都已經好久沒能知道過了。
現在,我知道了他的近況:他死了。死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凌晨。
在守墓人的指引下,我在萬千相同的墓碑中尋得了他的一塊。
他的墓其實挺顯眼。五顏六色的花朵纏繞了一圈,碑前也緊緊挨了一束又一束,把墓碑底下的字都擋住了。我想,他肯定不喜歡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不過他也沒得選了。我左右看了看,發現我的花沒地方落腳了。
于是我抱著花,坐到了初春的草坪上,對他說:“我來看你咯。凡茂。”
也許是墓地太安靜吧,我覺得我的聲音好吵啊。
“聽說你死了啊……”
“我聽說得有點晚吧,哈哈。要不然還能看到你穿壽衣……啊,不對,年輕人穿這個嗎?我不知道。我從沒見過別人死。……你來告訴我啊。”
“不知道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給你燒的冥幣在那邊到底能不能用。以前你總是特別忙,沒空來找我,現在好了,你永遠找不到我了。”
清晨的溫度有些低。我打了個顫,發覺自己手上抱著那向日葵太緊了,趕忙松手些,免得它枯萎得更快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喜歡什么花,我買的只是我最喜歡的花。
在默默地盯了那些堆積的鮮花很久之后,我還是決定讓它們擠一擠,給我的花好歹也占個位置。
我以前就希望,我死后可以化身為向日葵,這樣就天生地向陽而生,明媚而鮮活。這還不夠,一定不能是花圃里的向日葵,一定要是野生的,不然長得最好看的時候就會被剪裁。
我心道冒犯,就把先我而到已經稍稍枯萎的花束挪到了一旁,空出中間的位置,十分偏心地就想把自己的花束放在正中央。
但,在眼底的余光里,我卻忽的發現了一角刺目的粉色,像是試探似的在碑底露出一角,與周遭灰色格格不入。
我心生疑惑,將那粉色捏住,拿了出來。
一個詭異的東西便出現在我手里——那是我幾年前就賣給別人的老手機,那粉色屬于早已淘汰多年的翻蓋手機殼。
而這手機我買的不是別人,正是墓的主人。并且,我清晰地記得,我賣出去的手機已經拆下了殼。如果是作為陪葬品,那放在墓外面未免太過奇怪。不,應該說,這種毫無紀念意義又無經濟價值的東西出現在這里的任何地方都反常得要命。
我于是摁下電源鍵,既是欲擒故縱地放在這,那必是別有用心。
手機沒有反應。
沒電了嗎?我心想。又重復操作,依舊黑屏。
我輕輕嘆氣,垂下手,帶著這東西出墓地似乎不太合適,想著也許碰巧可以使用守墓人的充電線。
但就在我垂手的時候,我捕捉到了一點細微的撞擊聲響。
我心下一動,拆開了手機殼,露出了空空如也的電池槽。而在電池槽的底部,一枚小小的芯片,正閃著淡淡的電子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