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看著那藍光，心底有一句話告訴我：這就是我要找的東西。

那就是我要找的東西。

花束從懷里滑落到草地上，我倒出芯片，它于是輕輕地落在我的手心里。接觸到它的時候，我有一種錯覺——那就是它像本該回到我身體的皮膚那樣契合我。

然后，在幾個恍惚的眨眼間，眼前清亮的天光染上了淡金的顏色。手中的芯片消失，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高中時的教室里，抬眼就看見他坐在不遠處。

我記得那一天，那是我看見他的第一眼。

是夢境嗎？是他死去之后最后留給我回憶的夢境，以減輕我分離的痛苦。

有一種慣性驅(qū)使我把頭轉(zhuǎn)了回去。現(xiàn)在的時間還是剛開學(xué)不久，桌肚里的書還不算多。課桌上還敞開著上一節(jié)課的課本和練習(xí)冊。書頁上的筆跡板正，以前的我引以為榮。我手上有幾條紅筆的劃痕，那是我打開筆帽轉(zhuǎn)筆時留下的。周圍哄哄鬧鬧的，正是課間，我聽見的這些聲音熟悉又很遙遠。在記憶里消散的很多面孔，腦海中失真的聲音，在此刻一點一點地，清晰和鮮活了起來。

可是我，為什么會回到這里？

老師先于上課鈴響起之前走進了教室。我條件反射地就在抽屜里搜尋，抽出一本書就隨便攤開一頁，然后我聽見我對著同桌說：“你們上節(jié)課上到哪了？”

同桌道：“不等式。”

我想起來了。那會我經(jīng)常缺課，很多知識點都沒聽，那時候過了很久才弄明白。

關(guān)鍵是，誰在乎這些啊！即使是夢境，這也太逼真了，為什么在夢里也要勤勤懇懇上課啊？

依靠著多年上課的本能，我渾渾噩噩地挨過了一上午的課程。在此期間，我細細地翻過了從前我滿是奇思和幽默小人的筆記本和草稿本，一時之間感慨萬分。課堂上講的東西也沒太能夠聽進去，我還沒能消化現(xiàn)在究竟是什么情況，以及那芯片究竟搞了什么鬼。其間，我多次找機會偷偷往他的方向看，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

中午回家的路上，我路過小賣部，掏了掏書包，非常幸運地搜刮出了幾塊錢。于是，我進去買了幾包小零食，都是各種不知名的小廠商生產(chǎn)出來的。但是，這些小小的幾包東西，落在一個人手上就是一份快樂，落在幾個人手上就是幾個人的快樂，要是能在課堂上被一群人瓜分，就會得到成了倍偷腥的竊喜。

我記得當(dāng)年，他也給我買過不少這些。

在嘗試過吃東西、用力錘墻、甚至鼓起膽子和路人說怪話之后，我發(fā)現(xiàn)，如果是夢境，那這個夢未免也太真實、太全面了。我甩了甩因為用力過猛而發(fā)紅發(fā)抖的手，不可置信地終于得出一個結(jié)論：我回到過去了。

我回到過去了，比以往更堅強、更勇敢，可以回避甚至回擊曾經(jīng)給我傷害的那些人了。我的過去里將不再有軟弱和無助的時候。所有讓我受傷的事情都將不復(fù)存在。更重要的是，我已經(jīng)得知了未來他的死因，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要阻止他的死亡。

我不自覺緊緊握緊拳頭，然后，一陣遲鈍的痛覺洶涌而來。我一驚，翻起自己的手背，發(fā)現(xiàn)上面已經(jīng)滲出不少血液。急急忙忙地把零食揣兜里之后，我拿出包里的紙巾馬上擦手。

就在這一個轉(zhuǎn)身不經(jīng)意的余光之間，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他。

我感到心臟有些異樣。

但，又一件反常的事情趕在情感之前提醒我：他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街道的，他的家不在這邊。更不應(yīng)該的事情是，他正站在那邊，看著我。這時候我們應(yīng)該不認識才對。

錯覺。肯定是錯覺。我一陣心慌，裝作是在找東西，故意又左顧右盼了一陣之后，趕緊轉(zhuǎn)身繼續(xù)走我的路。走出一段后，好死不死，我的好奇心作祟，又回頭看了一眼。

他不僅僅是在看我，他還在跟著我！發(fā)覺到我在看他，他反而不心虛，像是受了什么鼓勵一樣，加快步子朝我走過來，越來越快。

壓抑住強烈的逃跑欲望，我僵在原地。

前一天我才得知了他的死訊，今天又在這里遇見他的大活人。

他在我面前站住腳，亮著眼睛，問道：“你是不是認識我？”

我低下頭，瞬間視野就變得非常模糊。“認識。我已經(jīng)……認識你很久很久了。”

他兀自就激動起來：“我果然找對人了！”

我酸澀之余又帶了一點莫名其妙。

從他口中得知，不僅我來自未來，他也是。我覺得這是緣分使然，上天好心留他一命，就面對著他痛哭一場。他手忙腳亂地拿出紙就要給我擦眼淚。但我不好意思讓他碰我，自己接過去就胡亂抹了一通。他不安慰我還好，一安慰我就越哭越傷心，簡直要把這輩子的委屈都哭出來。

他苦笑道：“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嗎……哭成這樣，還把自己手弄傷了。”

我心底的情緒又洶涌而來：“你死了我能不難過嗎？我…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想要拍拍我肩膀的手懸停在了半空。“我死了？”他不可置信，“什么時候？”

我的抽搭也一滯，“你不知道？”我看向他。

他睜大眼睛搖搖頭。

“誰讓你是猝死的？”我心里起來一股無名火，努力抑制眼淚的同時對他咬牙切齒，“突然猝…猝死……肯定不知道啊。你這次……我要好好看著你，不準(zhǔn)再熬夜了。不然我要…要你好看。”

他拍拍我，表情有點無奈，嘆道：“我該不會是未來成為了007社畜，給老板通宵打工才猝死的吧？”

“不是。……你死在實驗室里。…就在…在你現(xiàn)在意識里的這個年紀。和我一樣的年紀。”

“難道說，我死了之后正好就穿越了？”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可是你呢？”

我捂住胸口，努力平復(fù)了一陣，想起我來到這里之前最后做的事：接觸了那枚芯片。那枚芯片長得和其他芯片沒什么兩樣，除了會發(fā)光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我于是問他：“你還記得，當(dāng)初你從我手上買了一部二手手機，是要去干什么嗎？”

他奇怪道：“我告訴過你的吧。當(dāng)然是我為了偷偷帶手機，假裝交一個別的手機啊。”

“你還不說實話？”我瞪了他一眼，“你肯定是拿去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實驗……不然里面怎么會有芯片？”

“手機里有芯片不是應(yīng)該的嗎。”他無辜道。

“是放在電池槽里的，根本就沒嵌入手機的發(fā)光芯片！”

我話還沒說完，就見他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用力抱住腦袋，張著嘴，臉上皺成一團。他的手指活像要插進他的腦袋里。我急急忙忙問他怎么了，就要去扒開他的手。但沒有用。他緊閉著眼，既沒能松手，也沒能回應(yīng)我。

后來，他的手終于松開，我握住了他的手，但是他卻倒在地上。

就在街邊熱心的店員和路人即將撥通120的時候，他忽然醒過來了。我的聲音淹沒在人群中急切的詢問和人群外的聲聲議論當(dāng)中。他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剛睡醒那樣恍惚。我只好貼近他去問他怎么樣了。

他似是有點高興，道：“是你啊……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