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過去，蹲在他面前去檢查他的傷口，扶住他的肩膀，喚道：“林凡茂！”

凡茂抬頭，我怔住了。他沒有受傷，但兩眼通紅，已經淚流滿面。

確認是我真的來了之后，他撲過來，環抱住我。他太用力了，我立刻就跌坐在地上，被他緊緊抱住的地方都覺得疼痛。

本來跑步就累。我喘不過氣來，掙扎道：“你松手！”

他還在發抖，也沒松手，只是哭，但力氣漸漸小了，在痛覺之余我還能感覺到他的溫度慢慢傳過來，發顫的呼吸落在我的肩頭。

“別離開我……”他丟下了這么一句話，然后我感到身體上的束縛都消失，但是變得沉重起來。

因為林凡茂暈倒在我身上了。

這下廣祝也是算見識到了什么叫毫無征兆和沒有異常了。林凡茂昏迷不醒，被送回醫院。我和廣祝兩人又把他扛了回去，這下算是徹底筋疲力盡了。

他受什么刺激了？他不應該是什么隨便就昏倒的人，即使被他爸打了一頓，也只是癱著，等我來了才昏的。

他的記憶可能又會出問題了。我想。明明我從未離開他。

我先是覺得，眼前的世界好像暗暗的。

反復睜眼閉眼了兩次，我發現這不是錯覺，余光里還帶有淡淡的血紅色，看來我的眼睛可能受傷了。視覺漸漸和意識完整地鏈接起來，接下來是觸覺。

好痛。

如果說之前遭遇過的莫名的劇痛只在腦部，現在這種劇痛就是來自于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是皮膚，是血管，內臟更甚。也像是用我的骨架搭建了一座獨木橋，現在踩在上面的是人山人海。我止不住地發抖，但這具身體強撐著沒有倒下去。我咳嗽起來，但僅僅這種程度的顫動產生的痛覺不亞于生生把肺部撕裂。

我接到了滿手的血。

那血液里，我的手心正躺著一枚亮著淡淡藍光的芯片，正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隨后，我感覺到腦子里面好像被輕輕地抽走了什么似的，身體上的痛覺減淡，勉強可以行動起來了。接著我從白色的衣兜里掏出紙，珍重地將芯片擦拭干凈。我注意到我穿的似乎是醫生特有的白大褂，同時我的手非常蒼老。這不是應該是我的手。

我轉向不遠處的玻璃櫥窗，看見了我自己的樣子——一個老頭子。我愣了一下，莫名感覺心臟的劇痛好像恢復了。

我怎么就變成老頭子了？芯片怎么又在我手上了？說要變成老頭子的不是林凡茂嗎？

不過來不及我多想，我就繼續在陌生的街道上艱難前行。我發現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怎么使勁都不行，所以我可能是不小心到別人的腦子里面去了，也可能我在做夢。

周圍的街道完全陌生，但身體的主人有明確的方向。呆在別人的身體里看起來新奇，不過如果只能老老實實地看著受著而什么也不能做的話，其實挺憋屈的。

沒多久，他走到了，目的地竟然是林凡茂就讀的大學。這段路簡直快把他的腿走廢了。

我立刻就害怕起來。因為林凡茂就是凌晨的時候死在大學的實驗室里面的，現在已經是晚上了，但我沒辦法知道確切時間。我不知道為什么有一種感覺，我接下來一定會親眼見到他的死亡。

然后我就看見了老人在訪客登記簿上寫上了林凡茂。

是同名？還是冒充？連電話號碼都一模一樣。

身體的主人似乎來過這里，他行進時雖有猶疑，但還是能夠找到確切的路徑。如果他找不到就好了，因為他真的來到了實驗大樓。

上樓梯這件事對他來說太致命了。待他終于停在某個實驗室門口的時候，已經兩眼發黑了，根本站不穩，只能扶著墻勉強移動。足夠了，現在無論多模糊我都能看清楚了，實驗室里分明就是林凡茂在做實驗。

老人握緊了手里的芯片，接上輕輕的哀嘆，敲了敲門。

林凡茂沒有中斷實驗，只是看了一眼道：“老師，我會盡快回去的。”

“你的實驗方法存在一些問題。”老人走進了教室，脫力地坐在了林凡茂旁邊的椅子上。這具身體已經精疲力竭了，不是錯覺，每靠近林凡茂一分，就越像是在靠近一團熊熊燃燒的火。

“是什么問題，老師？”林凡茂立即重視起來。

老人熄滅了噴燈，停止試驗。他示意凡茂坐下來，然后拉過凡茂的手，替他脫下手套。

他的手就在我的手里，就像火焰燒穿了我的身體。

“問題就在于，你這時什么都太心急，最后什么也沒能抓住。”老人緩緩說著，突然發難，就連著手心的芯片，用盡所有的力氣緊緊地握住了林凡茂脫下了手套的那只手。手掌與手掌之間的縫隙在頃刻間迸發出刺目的藍光。我的視野瞬時一片白色，身上所有滯留的痛覺都無影無蹤。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已經到了林凡茂的身體里。那老人已經失去了意識，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然后，我蹲下身撬開了老人的嘴，從老人的衣袋里拿出什么東西放進去，也放了什么一樣的東西在自己的嘴里。那老人已經撐不住了，沒有呼吸了。

完成之后，我又從老人的衣袋里拿出了一部手機。如果我現在有自己的感覺，恐怕已經頭皮發麻了。那就是我之前砸爛的手機，連磨損都一模一樣。

更頭皮發麻的事情還在后面。因為我關好了門，坐在椅子上靜靜等了一會，就發現，原來躺在地上的老人變成了林凡茂的模樣。我拿出手機來照照自己，確認自己變成了老人的模樣。

死的人究竟是誰？但我當然不會有提問的機會。我把身后人的尸體留在原位，打開了實驗室的門，轉眼間就來到了陽光下初春的世界。

初春的墓地。

我走到林凡茂的墓前，那時他墓前的鮮花還沒有枯萎，花束中央也沒有一束耀眼的向日葵。已經失去根莖的花朵們還像初生的青草一樣鮮活。

這果然是夢境，不然怎么可能一下從白天到黑夜，從學校到公墓。但這不重要了。我知道這時，“林凡茂”已經死了。

他拿出手機，拆出電池，裝入芯片，然后我感到我的意識抽離了他的身體，隨著手機殼的蓋下，我的世界只剩下昏暗的藍色微光。

“我會找到你的，我要把你帶回未來。”他說。用林凡茂的聲音說道。

我從床上醒過來，天色已經大亮。昨夜的夢境讓我隱隱頭疼起來。

如果我做的夢是真的，那就說明我回到過去并非意外，完全是別人計劃好的。

他回到過去來找我，明明不用這么麻煩，買個火車票回來就行了。

可是在他偽造死亡的時候依舊認為那時候不是未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未來死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