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的深夜，葉清歌跪在御書房冰冷的金磚地上。雨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在衣領處積成一小片水洼。皇帝手中的軍報微微顫抖，朱筆在“北狄十萬鐵騎攻破雁門關“幾個字上洇開一片刺目的紅。
“葉卿，“老皇帝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滿朝文武皆言議和，唯有你主戰。“
葉清歌抬頭的瞬間，聽見自己頸椎發出輕微的響聲。燭火在皇帝蒼老的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將那雙渾濁的眼睛襯得格外明亮。她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站在陰影中的蕭云瑾，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陛下，北狄要的不是和親貢品。“她雙手呈上一卷羊皮地圖，染血的邊角在燭光下格外刺眼，“他們要的是盛朝三十六州的礦脈圖。“
皇帝猛地站起身，案上茶盞翻倒，褐色的茶水在羊皮奏章上暈開，露出隱藏的墨跡——那是用特殊藥水繪制的礦脈分布圖。老皇帝的手指劇烈顫抖起來：“這...這是從何處...“
“林貴妃的妝奩暗格。“蕭云瑾從陰影中走出，玄色蟒袍下擺還沾著未干的血跡，“兒臣親眼看見她將這份圖交給北狄使者。“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皇帝瞬間慘白的臉色。他踉蹌著后退兩步，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珍貴的瓷器砸在地上，碎片四濺。一片碎瓷劃過葉清歌的手背，血珠頓時冒了出來，她卻渾然不覺。
“傳旨！“皇帝突然暴喝，聲音嘶啞得可怕，“三皇子即刻圈禁，林氏......林氏......“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卻怎么也說不下去那個“死“字。
葉清歌看著這個瞬間佝僂下去的老人，忽然想起母親手札里那句“云郎今日又發噩夢“。二十年前的血案，如今又要重演了嗎？
“陛下，“她重重叩首，額頭碰在金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臣女愿赴前線督軍。“
滿室嘩然。老丞相顫巍巍地出列：“陛下！女子入軍營乃大不祥！何況葉小姐她......“
“準奏。“皇帝打斷老臣的話，枯瘦的手指按在那份染血的地圖上，“封葉清歌為欽差督軍，即日啟程。“
蕭云瑾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惶。葉清歌卻已經利落地行完大禮，轉身時裙擺掃過地上的碎瓷，發出細碎的聲響。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她的指尖輕輕擦過蕭云瑾的手背——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
三更時分，一隊輕騎冒雨出了皇城。葉清歌裹在墨色斗篷里，雨水順著兜帽邊緣不斷滴落。忽然，一騎從斜刺里沖出，馬上之人摘下兜帽，露出蕭云瑾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你瘋了？“他在雨幕中低吼，“北狄先鋒距此不過百里！“
葉清歌勒住韁繩，雨水順著她的睫毛滴落：“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去。“她從懷中取出半塊玉佩，“你忘了？我們還有這個。“
那是從林貴妃處得來的信物，背面刻著北狄皇族的狼頭徽記。蕭云瑾的瞳孔驟然收縮：“你要冒充......“
“不是冒充。“葉清歌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我母親手札里提到過，廢太子妃確實與北狄有血緣關系。“她抬起被雨水沖刷得蒼白的臉，“這是我與生俱來的籌碼。“
蕭云瑾的手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你會死的！“
“我不會。“葉清歌突然笑了，這個笑容讓她看起來像極了手札里提到的那個“阿顏“，“別忘了，我可是從地獄爬回來的人。“
雨越下越大，打在馬鞍上發出密集的噼啪聲。蕭云瑾突然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那個猙獰的傷疤：“看著我！二十年前的血還不夠多嗎？“
葉清歌的指尖輕輕撫過那道傷疤，雨水沖刷著兩人交握的手：“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終結這一切。“她突然俯身，在蕭云瑾唇上落下一個帶著雨水味道的吻，“等我回來。“
馬蹄聲漸漸遠去，蕭云瑾站在原地，雨水混合著某種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他忽然想起小時候，那個總在噩夢中驚醒的自己，和母妃說的那句話：“云兒，有些債是要用血來還的。“
五日后，雁門關外。
葉清歌站在城樓上，寒風吹散了她的長發。關外的平原上，北狄大軍的營帳連綿不絕，像一片黑色的海洋。她手中握著那半塊玉佩，冰涼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
“大人，探子來報，敵軍明日就要攻城了。“副將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
葉清歌瞇起眼睛，遠處的敵軍陣地上，隱約可見幾個將領模樣的人正在巡視。她突然轉身：“傳令下去，今夜子時，將所有桐油都搬到西城門。“
副將驚愕地抬頭：“大人，西城門對著懸崖啊！“
“執行命令。“葉清歌的聲音不容置疑，特種兵的記憶在腦海中清晰浮現——現代軍事史上那些以少勝多的經典案例，此刻成了她最大的倚仗。
夜幕降臨后，葉清歌獨自站在沙盤前，手指在某個隘口處輕輕一點。這里地形狹窄，兩側都是峭壁，正是打伏擊的絕佳位置。忽然，帳外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是侍衛倒地的悶響。
帳簾被猛地掀開，一個渾身是血的士兵跌了進來：“大人...敵軍提前行動了...東城門已經...“
他的話沒能說完，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后心。葉清歌迅速抽出佩劍，同時踢翻了燭臺。黑暗中，她聽見箭矢破空的聲音和敵人沉重的腳步聲。
“葉小姐，別來無恙啊。“
這個聲音讓葉清歌渾身血液都凝固了——是北狄二皇子阿史那律，那個在前世歷史中屠盡三座城池的惡魔。帳簾再次被掀開，月光照進來，映出來人高大的身影和那雙鷹隼般的眼睛。
“殿下遠道而來，就為了取小女子性命？“葉清歌不動聲色地后退，手指碰到了案幾下的某個機關。
阿史那律大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我是來取回屬于我的東西。“他的目光落在葉清歌頸間掛著的玉佩上，“順便，帶你回去見一個人。“
“誰？“
“你外祖母。“阿史那律突然用流利的中原話說道，“她很想見見你這個外孫女。“
葉清歌的腦中轟然作響。廢太子妃還活著？那母親知道嗎？蕭云瑾知道嗎？無數疑問在腦海中盤旋，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要玉佩？自己來拿。“
阿史那律獰笑著上前，卻在距離葉清歌三步遠的地方突然踩空——她早就在地上撒了特制的油，光滑如鏡。趁著對方失去平衡的瞬間，葉清歌猛地拉動機關，一張大網從天而降！
“你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阿史那律暴怒地撕扯著網繩。
葉清歌已經沖到了帳外，吹響了警哨。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士兵立刻點燃了火箭，箭雨鋪天蓋地地射向北狄大營。與此同時，西城門方向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她布置的桐油陷阱起效了。
混亂中，葉清歌躍上戰馬，卻聽見背后傳來破空之聲。她本能地側身躲避，卻還是被箭矢擦過肩膀。劇痛讓她眼前一黑，險些墜馬。就在這時，一隊玄甲騎兵如利劍般插入戰場，為首之人長劍如虹，正是蕭云瑾！
“走！“他一把將葉清歌拉到自己馬上，聲音因為焦急而嘶啞，“有埋伏！“
話音未落，四周突然亮起無數火把。他們被包圍了！阿史那律站在高處，手中弓箭對準了蕭云瑾的后心：“七殿下，久仰大名。“
千鈞一發之際，葉清歌猛地推開蕭云瑾，那支淬了毒的箭深深扎入她的肩膀。劇痛如潮水般襲來，她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最后的記憶，是蕭云瑾撕心裂肺的呼喊和她被鮮血染紅的視野......
不知過了多久，葉清歌在顛簸中微微睜開眼睛。她躺在一輛疾馳的馬車上，蕭云瑾正用匕首剜出她肩頭的箭簇。他的臉上全是血和汗，眼睛里布滿血絲。
“別怕，“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我們馬上就到安全的地方了。“
葉清歌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喉嚨火燒般疼痛。她艱難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腰間——那里藏著那半塊玉佩。蕭云瑾會意地取出玉佩，卻驚愕地發現它已經被血浸透，表面的紋路開始剝落，露出里面藏著的一張薄如蟬翼的絹布。
“這是......“
葉清歌用盡最后的力氣，在他掌心寫下三個字：夜、梟、名。
然后，黑暗徹底吞噬了她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