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打著琉璃瓦，檐角銅鈴在風中發出細碎的嗚咽。葉清歌跪坐在母親生前的妝奩前，指尖輕撫過那些蒙塵的珠釵。銅鏡映出她蒼白的臉色，眼下兩抹青影在燭光下格外明顯——入宮半月，她已在這錦繡牢籠里經歷了三次毒殺、兩次刺殺。

“小姐，該用藥了。“青柳捧著黑漆托盤進來，碗中湯藥散發著苦澀的氣息。葉清歌接過藥碗，忽然瞥見托盤底部沾著一片細小的金箔——這是她與顧遠之約定的暗號。

藥汁入喉的苦澀尚未散去，窗外傳來三聲布谷鳥鳴。葉清歌示意青柳退下，從枕下取出一個錦囊。里面是那方染血的帕子，血跡已經干涸成褐色的花。她將帕子浸入藥碗，褐色的血跡漸漸化開，露出被掩蓋的字跡：

“酉時三刻，御花園東南角。“

雨水順著葉清歌的油紙傘邊緣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御花園東南角有一處廢棄的茶寮，檐下風鈴早已銹蝕，在雨中發出嘶啞的呻吟。她收起傘，看見顧遠之背對著門口，肩頭已經被雨水打濕一片。

“大人冒險喚我前來，可是有了發現？“

顧遠之轉身時，葉清歌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上多了一枚青銅指環——監察司暗衛的標記。他從懷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下官查到了令堂當年入宮的記錄。天啟元年臘月初八，她曾秘密覲見皇后，之后便有了那場大病。“

信箋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但末尾的印鑒卻讓葉清歌瞳孔驟縮——那是一枚殘缺的鳳印，與她母親妝奩暗格中的玉佩紋樣一模一樣。

“還有一事。“顧遠之壓低聲音，“七殿下近日在查二十年前的一樁舊案，涉及......“

話音未落，一支弩箭破空而來，正中顧遠之咽喉。鮮血噴濺在葉清歌臉上，還帶著體溫的熱度。她本能地撲倒在地，第二支箭擦著她的發髻釘入身后的梁柱。透過雨幕，她看見假山后閃過一道黑影——那人手腕上戴著的玉鐲，分明是林貴妃的心愛之物。

葉清歌攥緊那封染血的信箋，在雨中狂奔。轉過一處回廊，她突然撞進一個堅實的懷抱。熟悉的沉水香氣息襲來，蕭云瑾一把將她拉入暗處，修長的手指按在她唇上：“別出聲。“

他的手掌溫暖干燥，帶著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葉清歌能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以及頸動脈急促的搏動。追兵的腳步聲漸漸逼近，蕭云瑾突然攬住她的腰，縱身躍上房梁。瓦片上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

“你受傷了。“蕭云瑾的聲音壓得極低，手指輕輕擦過她臉頰上的血痕。月光下，他的眉眼如刀削般鋒利，眸色卻比這夜雨還要深沉。

葉清歌搖搖頭，將染血的信箋遞給他。蕭云瑾展開一看，臉色驟變：“這是......先帝時期的密函格式。“他的指尖在某個印記上停留，“這個鳳印，是當年廢太子妃的信物。“

雨勢漸大，豆大的雨滴砸在瓦片上，如同萬千鼓點。葉清歌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的那方帕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夜梟“二字。她正欲開口，遠處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是禁軍巡邏的隊列。

蕭云瑾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跟我來。“

他們在連綿的屋脊上飛奔，雨水模糊了視線。葉清歌的繡鞋早已濕透，冰冷的雨水滲入骨髓，卻澆不滅她心中燃起的火焰。蕭云瑾帶著她躍入一處偏僻的院落，推開那扇斑駁的木門——

屋內陳設簡樸，唯有墻上懸掛的一幅畫像格外醒目。畫中女子一襲素衣，眉眼間與葉清歌有七分相似。最令人震驚的是，她手中握著的，正是那半塊鸞鳳玉佩！

“這是......“

“廢太子妃，你的外祖母。“蕭云瑾的聲音有些啞，“二十年前那場宮變，所有人都以為東宮無人生還。“

葉清歌的指尖觸碰畫框，積年的灰塵簌簌落下。她忽然注意到畫框邊緣有一道細縫，輕輕一推，竟露出一個暗格。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冊子，扉頁上寫著“阿顏手札“——母親的小字。

手札中的字跡已經褪色，但依然能辨認出那些驚心動魄的文字：

“云郎今日又發噩夢，喊著'不是我害死的'......那枚玉佩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夜梟來過了，說三日后帶我們離開。可云郎卻......“

最后一頁的墨跡格外凌亂，像是倉促間寫下的：

“他們發現了！鸞鏡背后是......“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

蕭云瑾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你看這個。“他指著某頁邊緣的印記——那是一個極小的狼頭圖騰，與北狄死士令牌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窗外雷聲轟鳴，一道閃電照亮了半個夜空。在那一瞬的亮光中，葉清歌看見蕭云瑾的眼中閃過一絲她從未見過的痛楚。

“二十年前那場大火......“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母親也死在那里。“

雨聲漸歇，檐角的水滴落在石階上，發出規律的輕響。葉清歌忽然明白了一切——為什么蕭云瑾會對這個案子如此執著，為什么他肩上會有那個特殊的傷疤，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難以言說的復雜。

“所以，夜梟是......“

“一個存在于傳說中的人。“蕭云瑾輕輕合上手札，“有人說他是廢太子的舊部，也有人說他是北狄的細作。“他的指尖在手札上摩挲，“但現在看來，他很可能就是......“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蕭云瑾迅速吹滅蠟燭，將葉清歌拉到身后。月光從窗欞間漏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搜！一個角落都不要放過！“

是禁軍統領的聲音。

葉清歌感覺到蕭云瑾的肌肉繃緊了。她悄悄從發間拔下一根銀簪，在黑暗中擺出防御的姿勢。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

“喵~“

一只黑貓從梁上躍下，正好落在統領肩上。趁著他分神的剎那，蕭云瑾攬住葉清歌的腰，從后窗翻了出去。

他們在迷宮般的宮墻間穿梭，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葉清歌的發髻已經散了，青絲在風中飛舞。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總愛在月下為她梳頭，哼著那首奇怪的歌謠：

“月如鉤，照九州，夜梟棲處幾人愁......“

現在想來，那根本不是歌謠，而是一份血淚斑斑的遺言。

轉過一處假山，蕭云瑾突然將她拉入懷中。葉清歌的背抵著冰冷的石壁，面前是他溫熱的胸膛。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在寒冷的夜空中凝成白霧。

“三日后是皇后的壽辰。“他的唇幾乎貼著她的耳垂，“林貴妃會在那時動手。“

葉清歌仰頭看他，月光在那雙鳳眸中流轉：“我們需要證據。“

“已經找到了。“蕭云瑾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與她母親留下的那半塊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只鸞鳳，“這是在林貴妃的密室中發現的。“

玉佩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葉清歌卻注意到邊緣處有一道暗紅色的痕跡——是血跡。她忽然明白了母親手札中那句話的含義：鸞鏡背后是......

“這不是普通的玉佩。“她的聲音有些發抖，“這里面藏著東西。“

蕭云瑾眸光一凜，接過玉佩輕輕一擰——“咔嗒“一聲，玉佩竟然從中間分開，露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絹布。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最上方赫然是當朝太師的名字，而末尾處，則蓋著北狄可汗的金印！

“通敵名單......“蕭云瑾的手微微發抖，“這就是他們要找的東西。“

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子夜時分。葉清歌突然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那封染血的信箋：“顧大人臨死前說，你在查二十年前的舊案？“

蕭云瑾沉默片刻，突然解開衣領，露出肩頭那個猙獰的傷疤：“這個印記，是夜梟留下的。“他的聲音低沉，“當年那場大火中，有人把我從火場里救出來，在我肩上烙下這個印記。“

葉清歌的指尖輕輕觸碰那道傷疤，感受到他肌肉的緊繃。她忽然想起母親手札中提到的“云郎“——會不會就是......

“你父親......“

“我不知道。“蕭云瑾打斷她，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我什么都不知道。“

夜風漸起，吹散了天邊的烏云。月光如洗，照亮了兩張同樣蒼白的臉。葉清歌忽然明白，他們都在追尋同一個真相，只是走在了不同的路上。

“三日后。“她握住蕭云瑾的手，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我們一起結束這一切。“

蕭云瑾沒有回答，只是突然低頭，將一個輕如蝶翼的吻落在她眉心。這個吻帶著雨水的氣息，還有說不盡的復雜情緒。

當葉清歌回到寢殿時，東方已經泛白。她將玉佩和名單藏入貼身的香囊，忽然發現妝臺上多了一個錦盒。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刀柄上刻著一只展翅的夜梟。

刀鞘中滑出一張字條：

“斷玉藏鋒，靜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