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樓第七扇窗的磨砂玻璃上凝著水汽,林穗數到第43片梧桐葉擦過窗沿時,21:47分的下課鈴終于碾碎暮春的夜。暖黃光斑在玻璃上洇出毛邊,周硯白的身影被窗格分割成流動的剪影,白大褂下擺掃過盆栽龜背竹的輪廓,像月光掠過深海的礁群。
林穗蜷起發麻的腳尖,英語單詞本第176頁的“palpitation“被掌心汗水浸出褶皺。這是她計算出的最佳觀測點——圖書館西側臺階第三級,裂縫寬度恰好卡住帆布鞋頭,抬眼便能將藥學院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指示燈納入余光。
周硯白的黑色單肩包出現在樓梯轉角,醫用文獻的金屬夾在燈光下折出冷調。林穗迅速撕開保溫袋封口,蝦仁餛飩的霧氣攀上睫毛,她借著氤氳水汽數他白大褂上的紐扣:第一顆緊扣,第二顆脫線,第三顆...腳步聲突然停滯。
“穗穗?“
佛手柑混著戊二醛消毒劑的氣息漫過來,林穗的脊椎撞上臺階浮雕。周硯白的金絲眼鏡滑至鼻梁,鏡框壓著熬夜后的淡青,急診室浸泡過的眼尾泛著倦意的紅。他左手還握著解剖樓的門禁卡,虎口結痂的傷口凝著暗色血珠。
“物、物理補習班剛下課。“保溫袋的提繩絞住指尖,“媽媽讓我...“
“替我謝謝林阿姨。“周硯白接過餐盒時,醫用膠布擦過她腕骨凸起。林穗注意到他白大褂袖口翻折三折,露出內里襯衫的第二顆紐扣——銀色縫線正以微妙的角度脫出3mm,像心電圖突然拔高的波段。
解剖樓深處傳來器械推車的金屬顫音,周硯白退后兩步,重新踏入走廊的光暗交界線:“快高考了,別總...“
“知道啦!“林穗搶過話頭轉身,帆布鞋帶掃過滿地梧桐影。她沖過三叢丁香花架,直到后背貼上實驗樓冰涼的瓷磚才敢喘息。手機相冊自動跳轉到「標本觀察」分類,最新照片拍攝于21:49分,畫面邊緣是他垂落的左手,解剖圖譜漏出半頁心臟剖面圖。
林穗將額頭抵住瓷磚,涼意滲入皮膚。五年前的記憶突然穿刺神經——初中開學日摔破的膝蓋,周硯白蹲在醫務室陽光里,醫用剪裁開紗布的剎那,金屬折射的十字光斑烙進視網膜。那時的白大褂對他來說還太過寬大,袖口要折四道才能露出手腕。
手機震動畫破回憶。周硯白的微信頭像浮出對話框,是張顯微鏡頭下的海馬體切片。【保溫盒洗好放門衛室了】,附加照片里,第二顆紐扣的脫線又延長了1mm。
林穗咬住下唇點開大圖。放大到像素極限時,紐扣孔邊緣閃過銀芒——是縫線里摻了金屬絲?她突然想起上周生物課講的神經元突觸,那些細微的電流傳導是否也如這般,在無人知曉處迸發星火?
22:03分的晚風卷起她發尾,林穗摸出校服口袋里的鋁箔藥板。胃藥被體溫焐得發軟,錫紙上的「飯前服用」字樣模糊成灰藍的霧。她最終將藥片塞進實驗樓消防栓縫隙,金屬柜門映出她自嘲的唇角:終究還是不敢送出去。
回程時故意繞遠路經過解剖樓。第七扇窗已沉入黑暗,唯有安全出口的綠光幽浮如深海燈塔。林穗蹲下身,用粉筆在臺階裂縫旁畫了枚紐扣,銀線脫出的弧度精確復刻照片里的3mm誤差。
粉筆灰沾滿指腹時,手機跳出母親的信息:【硯白說最近急診室流感爆發,讓你放學別在醫學院逗留】。林穗將臉埋進膝蓋,呼吸間盡是粉筆的石膏味,混著周硯白指尖殘留的佛手柑香,在鼻腔里釀出酸澀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