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歡喜用指甲刮擦著課桌上的刻痕，那是一屆屆學生留下的“早“字和歪歪扭扭的情話。班主任王老師敲了敲黑板，粉筆灰簌簌落下。

“今天我們班轉來一位新同學。“

教室門被推開，楊歡喜的手指僵住了。昨天便利店前的女孩站在那里，陽光透過她耳邊散落的碎發，在臉頰投下細密的陰影。

“我叫楚憐。“她的聲音比想象中低沉，“楚楚動人的楚，憐香惜玉的憐。“

教室里響起幾聲輕笑。楊歡喜注意到她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地用右手撥弄左耳的頭發，像是在遮掩什么。

“楚憐同學在國外生活過幾年，大家要多幫助她適應。“王老師環視教室，目光落在楊歡喜旁邊的空位上，“你就坐那里吧。“

楚憐走過時帶起一陣風，楊歡喜聞到淡淡的柑橘香。她把書包掛在課桌側面，轉頭對他笑了笑：“便利店男孩。“

楊歡喜的耳朵燒了起來。他低頭假裝整理書本，卻看見昨天被污水泡過的數學練習冊邊角還皺巴巴地翹著。

第一節課是英語。楊歡喜習慣性地把筆記本推到課桌中間——這是他和歷任同桌心照不宣的界限。楚憐挑了挑眉，從筆袋里掏出一支鑲著水鉆的鋼筆，在筆記本扉頁寫道：“昨天的事別告訴老師哦，優等生。“

字跡圓潤可愛，像小學生寫的。楊歡喜盯著那行字看了太久，直到楚憐用筆尾輕輕戳他手背。他猛地合上本子，差點夾住她的手指。

下課鈴響，楚憐被女生們圍住問東問西。楊歡喜縮在座位上，聽見她們討論巴黎的咖啡館和瑞士的滑雪場。楚憐手腕上的卡地亞手表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而她的指甲縫里卻殘留著藍色顏料，像是剛畫完水彩沒洗干凈。

“聽說她爸是楚氏集團的...“

“那為什么轉來我們這種普通高中？“

“據說是心理問題，在國外...“

楊歡喜把臉埋進臂彎。這些議論他太熟悉了——三年前他剛轉來時，流言也是這樣如影隨形。

午休時分，教室后排突然爆發出一陣哄笑。趙磊帶著他的跟班們圍在楚憐座位旁，其中一個男生正拿著她的素描本翻看。

“畫得不錯嘛，“趙磊抽出其中一頁，“這是誰啊？戴眼鏡的...該不會是楊書呆吧？“

楊歡喜從座位上站起來，又緩緩坐下。他看見楚憐伸手去搶素描本，卻被另一個男生故意撞了一下。她的筆袋掉在地上，彩色鉛筆滾得到處都是。有人“不小心“踢翻了保溫杯，咖啡液在地面蜿蜒。

“小心！“

楊歡喜自己都沒意識到已經沖了過去。咖啡杯朝楚憐的白裙子飛去，他轉身用后背擋住，溫熱的液體瞬間浸透襯衫。教室里安靜了一秒。

“哇哦，英雄救美啊！“趙磊吹了個口哨。

楊歡喜低頭看著胸前的咖啡漬，忽然扯出一個扭曲的微笑：“正好想換件衣服。“他彎腰撿起楚憐的素描本，瞥見上面確實畫著自己的側臉，在教室窗邊看書的樣子。

楚憐奪回本子塞進抽屜，耳尖通紅。她遞給楊歡喜一包濕巾：“謝謝...但不用這樣。“

“哪樣？“

“假裝你不在乎。“楚憐的聲音很輕，“咖啡很燙吧？“

楊歡喜愣住了。確實，他的后背火辣辣地疼，但這么多年早已習慣隱藏傷痛。他接過濕巾，指尖碰到楚憐的手，冰涼得像雨后的玻璃。

下午的課楊歡喜心不在焉。化學老師在講臺上演示實驗，他卻盯著楚憐左耳后若隱若現的疤痕——那是一道月牙形的白色痕跡，像是被什么利器劃過。

放學時又下雨了。楊歡喜站在教學樓門口猶豫，忽然感覺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楚憐撐開那把透明的雨傘：“一起走？“

“不用。“楊歡喜退后一步，“我習慣淋雨。“

“因為淋雨的時候哭就沒人發現？“

這句話像刀子般刺進楊歡喜胸口。他猛地抬頭，卻看見楚憐眼中沒有嘲諷，只有一種近乎悲傷的理解。雨滴打在透明傘面上，像無數顆星星在頭頂碎裂。

“開玩笑的。“楚憐把傘塞進他手里，“借你，明天還我。“

她轉身跑進雨中，馬尾辮像小動物尾巴般搖晃。楊歡喜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逐漸模糊在雨幕里。傘柄上還殘留著楚憐的體溫，那只毛絨小貓掛件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擺動。

回到租住的閣樓，楊歡喜把濕透的校服扔進洗手池。鏡子里的少年蒼白消瘦，鎖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膚。他觸碰后背的燙傷，指尖泛起微弱的金光，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書桌上的課本還帶著昨天的污水痕跡。楊歡喜嘆了口氣，手掌懸在書頁上方，淡金色的光暈籠罩紙張，皺褶漸漸舒展，字跡重新變得清晰。這是他僅存的能力——小范圍的修復術，代價是劇烈的頭痛。

老式收音機突然自動打開，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后，傳來熟悉的鋼琴曲。楊歡喜皺眉——這是昨天便利店里放的曲子，楚憐跟著哼唱過。他伸手要關，卻聽見樓下傳來楚憐的聲音：

“...真的沒關系，那種人哪里都有。“

楊歡喜的手停在半空。他輕手輕腳走到窗前，看見楚憐和另一個女生站在巷口的燈下。

“可是他們太過分了！還有那個楊歡喜，怪里怪氣的...“

“我覺得他挺有意思的。“楚憐的聲音帶著笑意，“總覺得他眼睛里藏著很多故事。“

“你不會喜歡他吧？“

“胡說什么！“楚憐跺了跺腳，水花濺在她的白襪子上，“只是...他看人的眼神，像是已經活了幾百年似的。“

楊歡喜屏住呼吸。雨聲漸大，兩人的談話聲模糊不清。最后楚憐抬頭看了眼閣樓窗戶，楊歡喜急忙后退，撞翻了桌上的鉛筆筒。等他再湊到窗前，巷子里已經空無一人，只有路燈在水洼中投下搖曳的倒影。

收音機還在播放那首鋼琴曲。楊歡喜關掉它，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他翻開英語課本，扉頁上楚憐寫的那行字在臺燈下顯得格外刺眼。

“昨天的事別告訴老師哦，優等生。“

楊歡喜用橡皮輕輕擦去這行字，卻在紙上留下淡淡的痕跡，像一道無法痊愈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