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跌跌撞撞回到衙署,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她避開廳堂熙攘的人聲,徑直沖進房間,一頭扎進被子里,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柳瑩推門而入,目光一下就落在床上那個高高鼓起的小包上。
她心中一緊,還以為沈知意是被李承淵欺負哭了,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猛地掀開被子。
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預想中梨花帶雨的模樣,而是沈知意通紅著臉,像熟透的猴屁股!
柳瑩“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打趣道:“知意,早上見你眼底掛著兩團黑影,跟被勾了魂似的,這會兒整張臉倒是紅得能滴出血來!莫不是被太陽曬著了?”
沈知意氣鼓鼓地噘著嘴,聲音帶著哭腔:“柳瑩,連你也笑話我!”
柳瑩強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佯裝嚴肅道:“好好好,不逗你了。到底怎么回事?肯定有事兒瞞著我!別想逃過我的火眼金睛!”
沈知意翻身呈八字躺倒,聲音悶悶地開口:“我問你,要是知道自己和對方八字不合,你還會堅持嗎?”
柳瑩思索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沈知意失望地嘆了口氣。
可柳瑩話鋒一轉:“不過…”
“不過什么?”沈知意急切追問。
柳瑩挑眉:“咱們雖為官媒,平日里給人合婚、牽線搭橋,可誰又能真的斷定,那些八字相合的人,往后就定能過得順遂?感情的事兒,哪是一張庚帖就能說清的,誰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變故。”
沈知意愣住,怔怔地看著眼前人,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總愛八卦的姑娘。
柳瑩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咱們只給別人合婚,可沒人教咱們給自己算姻緣呀!”
沈知意“騰”地坐起來,眼里閃著光:“柳瑩,你好厲害!我怎未曾想到呢!”
柳瑩滿臉嫌棄:“得了吧,少在這兒拍馬屁...到底是何事?莫要糊弄我!”
沈知意耷拉著腦袋:“我好像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
柳瑩瞪大雙眼,一臉震驚:“你莫不是當真喜歡謝世子吧?我可聽說他對你…”
“別胡說!”沈知意白了她一眼,“是李承淵…”
柳瑩呆立當場,半晌才緩過神:
“難怪你昨晚不對勁…知意,你竟然喜歡李…”
沈知意慌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你小聲些!我斷不該告訴你!”
柳瑩費力掙脫,大口喘著氣:“不行啊知意!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沈知意垂眸:“我知道…”
“李承淵可是與吏部尚書千金蘇婉柔指腹為婚,人家昨日才送來庚帖!”
沈知意咬唇不語。
柳瑩忍不住追問:“既孤傲又沒情商,整日板著一張臉,你怎么就喜歡上他了?雖說長得確實俊俏,可這脾氣…”
沈知意不耐煩地打斷:“以前和他接觸,他就是既沒情商又孤傲冷漠!但是…”
“但是什么?”
沈知意的聲音漸漸微弱:“每次我遇到麻煩,走投無路的時候,都是他幫我…不管是查案還是被人刁難,他總會出現…”
柳瑩握住她的手,神色凝重:“知意,你這樣不對。從一開始就錯了。”
沈知意眼眶泛紅,低聲道:“可他方才吻了我…”
柳瑩震驚得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你…你你…他…他他…竟然吻了?!”
沈知意慌忙又捂住她的嘴:“我今日當真不該與你說這么多…你答應我,莫要傳出去!不然,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柳瑩一臉擔憂:“知意,我得幫你從這里摘出來!否則,你會攤上大事!”
沈知意紅著眼眶,無助地看著她。
“首先,讓自己忙起來!”
說著,便拉住沈知意急匆匆走到廳堂,將冒出尖的文書匣遞到其跟前:“你!沈知意,現下將這些庚帖給我合完!”
沈知意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這不是你的事嗎?打的什么主意呢!”
柳瑩結結巴巴:“我..我也是為了讓你忙起來莫要胡思亂想啊!你可知我良苦用心...可別不識好人心吶!”
一張白色宣紙從匣中滑落出來。
沈知意好奇地打開念道:“紅娘沖喜...袁芊月...”
柳瑩彎腰看著她手里的紙張,問道:“這是什么?怎從未見過?”
溫鈺聞聲走近:“庚帖可送到?王府那邊可說什么?”
沈知意不動聲色地將紙塞進袖袋,“沒說什么。”
溫鈺神色淡然:“那便好,方才吏部那邊送來宴請的帖子,要宴請官媒們去其府上用膳,蘇小姐要犒勞大家。”
“這八字還沒一撇的婚事,蘇家大小姐這么快就要犒勞上了,我們可是做了什么?”
溫鈺冷笑:“這不馬上很快就有第一撇了?對了,蘇小姐特意囑咐,你一定要去。”
沈知意瞪大眼睛:“我?為何?”
溫鈺語氣帶著幾分嘲諷:“蘇小姐遞來的信箋上明說,私下與你交好,便囑咐道叫你一定要去。”
說著,她白了沈知意一眼,“想不到啊沈知意,你竟接連與各王室貴族的人關系密切。”
柳瑩趕忙打圓場,驕傲道:“那是我們知意人緣好~”
“蘇小姐可說何時?”
“明日。”
沈知意攥緊拳頭,好你個蘇婉柔,定是想設什么套!
月上樹梢,柳瑩將杯盞洗凈:“知意,怎么辦?正面交鋒啊?”
沈知意接過杯盞,語氣鎮定:“我知她設的定是鴻門宴,但我不去不可。只能見招拆招了。”
柳瑩摩挲著杯緣:“我猜...她定會把李大人也請過來!”
沈知意抬眼:“如何?她就算把王母娘娘請來那又如何?”
說罷,抽出袖中的宣紙,將其展開:“說說,這袁芊月,紅娘沖喜是怎么...?為何會夾在庚帖里?”
柳瑩抽過紙箋,恍然大悟:“瞧我這記性!這是之前姜筱負責的合婚,北街袁家米鋪曾遞來的庚帖,說是叫找個好日子給他們家的長女合婚沖喜。”
“那袁老爺子病重,不知他們從哪聽來的說是用‘喜事’的陽氣沖散病氣,便草草讓袁芊月與一男子成婚了,據聞那男子已與袁芊月往來很久,二人似是日久生情...”
柳瑩起身挑亮琉璃燈:“只是,她在成婚當日便死于非命...而那老爺子依舊病重,這不,袁家又為她二弟遞來庚帖,還想招個兒媳婦成婚,繼續給老爺子沖喜呢...”
沈知意啄了口茶:“好端端一個人,怎會在成婚當日沒了?那男子可有被抓起?”
柳瑩搖頭:“就在大理寺關著呢。總之這事已結案,袁家對外宣稱其是死于重病。”
沈知意忽然想到前日里姜筱念叨近來‘晦氣’一事,原來她所言晦氣之事并非直指白馬寺‘姻緣燈’...
這不禁將她好奇的心挑起:“可有官媒接這貼?”
柳瑩搖頭。
沈知意眼神堅定:“好,袁芊月二弟這庚帖,我接了。”
穿堂風忽起,卷著案上紙箋翻飛。宣紙上,已逝女子的八字在月光下泛著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