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地宮大門以后,黛博拉先是順著大道張望著緩緩向前,確定方向以后突然猛跑起來,像是害怕身后有什么東西追上來似的,在跑出不到一公里后又體力不支慢下來。她低著頭、按著胸劇烈呼吸,看著自己身上材質不明的網紗長裙被風吹動,褶皺在腿上輕輕搖曳。
這件裙子是某一天夜晚,莫普西斯悄悄疊放在她床頭的。她看到這件衣服的時候,才發覺自己身上的臟污,畢竟她剛開始在地宮生活的時候,簡直就是摸滾打爬。初次觸摸到這種舒適的網紗料子的時候,她對這件裙子簡直愛不釋手,驚喜萬分又故作矜持,非要等到第二天莫普西斯來寢宮見她的時候,才明知故問到:“這是給我的嗎?”莫普西斯一眼識破了她的小心思,淺淺地笑著回答說是。她換上衣服后,在明亮的鏡子面前看了又看,欣喜之余,還在莫普西斯面前轉了一圈,隨后又覺得這種行為實在不妥,所幸莫普西斯及時岔開了話題。時間久了以后,她還發現這件網紗裙相當特別,異常堅固且不沾水,不勾絲,這對她來說可比莫普西斯身上那件長袍金貴多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后悔沒有把自己初來乍到時穿的普通白裙帶走。那是她“生前”最喜歡的裙子,仔細嗅聞還有從人類世界帶來的薰衣草香。大概是母親特意給她換上的,希望她能高高興興地離開人世,18歲的小姑娘,穿著它比穿著死氣沉沉的病號服要鮮活很多。
她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覺得她不能再對后面的地宮產生什么留戀了,無論是對活物還是死物。
穩步走了大概有4小時,她終于看見了遠處的圣塞拉之樹——山坡上紅紅的一團,周圍滿是綻放了的阿羅倫。
此時已經是中午了,太陽不算猛烈。她挑選了一棵樹葉稀少,枝干粗壯的大樹,爬到一根大樹枝上,眺望遠方,想著去哪里找點食物和干凈的水。根據她前段時間的觀察,地宮外的區域草木蔥蘢,小湖泊眾多,有不少野果和奇形怪狀的魚,甚至還有一些能刮出類似于淀粉物質的樹。她仔細詢問過莫普西斯哪些能吃,哪些不能,莫普西斯耐心回答了她,甚至還給她提供了一些對食物進行簡單加工的方法??倸w是渴不死,餓不死的,不然她也不會這么自信地走出來了。
吃完東西,恢復了體力以后,她又趕了一段時間的路,眼見著天色已晚,就近找了一棵樹靠著休息。不知為何,這里的夜晚極其安靜,也見不到什么蛇鼠蟲蟻。她從來都沒有離地宮這么遠過,但還是一個蟲族都沒有遇到。其實她心里早就打好了草稿,想著如果遇到了一個除莫普西斯以外的蟲族,要怎么跟對方友好地打招呼并介紹自己,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上В@一天都沒能用上。
第二天,她靠著在人類世界調整好的生物鐘醒來了,預計目前是早晨七點到八點之間。起身的時候,忍受著腿部的酸痛,來到不遠處一個湖泊認真地洗了洗臉,打理了褐色的長發,隨便吃了點野果,就繼續趕路了。這里的太陽似乎和人類世界的不太一樣,光線柔和卻釋放出異常的能量,不然她也不會花幾天的時間去適應這種陽光。當她觀察到自己的影子開始由短變長時,已經是午后兩到三點之間了。對面慢慢顯現出了一排望不到邊的樹木,雖然她不知道這種樹叫什么名字,但是可以肯定跟地宮門口那條大道邊緣上種的屬于同一品種,況且這排樹木幾乎等高等距,絕對是被規劃種植在這里的。她離開地宮的時候,是朝著一個方向直行的,走回了地宮是不太可能的,這排樹木的出現應該另有緣故。
等她離這排樹木足夠近的時候,終于恍然大悟,這排樹木居然是種植在一條河流岸邊的。河流寬度均勻,目測在兩百到三百米之間,水面低于河岸10米左右,水深不明,明顯是人工(蟲工)開鑿的。河流和樹木一樣望不到邊,目之所及,也找不到橋梁或者可以渡河的工具,徹底阻斷了她的去路。
她嘆了口氣,靠著其中一棵樹緩緩坐下,覺得胸有些悶,及時摁住了心里快要爆發出來的怨氣,提醒自己要冷靜思考,她努力搜尋了大腦中從人類世界帶來的有限的知識,猜測這是一條環繞著地宮的護城河,距離地宮30公里左右,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渡河的方法,既然是護城河,就算沒有船只也必然會有橋梁,而且還可能不止一座,她安慰自己說:“沿著岸邊走,總會找到的。”
經此一遭,黛博拉實在太累了,她吹著從河面送上來的涼風,聞著樹葉清新的苦香味,就地睡著了。
直到傍晚,那種熟悉的聲波又出現了。她恍惚中好像聽到了莫普西斯的聲音:“陛下,記得往南走……”
黛博拉像是說夢話一樣地指責他:“你個混蛋……為什么不告訴我……害我繞路……你就喜歡耍我……”
莫普西斯:“陛下很累嗎?”
黛博拉:“當然累了……”
莫普西斯:“那……陛下今天……就睡個好覺吧……”
黛博拉:“……”
莫普西斯的聲音漸漸消失了,聲波卻沒有離開,像是在她腦子里哼唱著一支安眠曲,輕輕地撥動著她的神經,將她的意識拖入溫柔鄉中。
次日,黛博拉罕見地睡到了中午。她醒過來的時候,覺得不可思議,這哪是睡眠,簡直是昏迷,叫她不得不懷疑是莫普西斯對她施了什么法術了,可是全身上下的輕盈感也不是假的,她匆忙洗了把臉,頓時感覺神清氣爽。
黛博拉:“莫普西斯——謝謝你!?。 彼龑χ貙m的方向喊到,“我知道——你聽得見!”
她沿著河岸走,朝南方而去,在傍晚的時候,終于發現了一座墩實的橋梁,橋面寬闊,幾乎可供軍隊通行。這座橋只有兩、三百米的長度,她卻走得很漫長,黛博拉總是忍不住停下用撫摸感受它的厚重,橋面和欄桿上明顯有刀砍火燒的痕跡,說不上觸目驚心卻令人思緒起伏。
通過這座橋以后,面前是茂密的叢林和起伏的山丘,其中一條大路向西南方向延伸,旁邊是彎彎曲曲的小路。黛博拉選擇順著大路走去,如果她愿意再回一次頭的話,可能會發現護城河岸邊的樹下,立著一個穿著白袍的人,正注視著她離開,莫普西斯曾經千百次地像現在這樣目送她的背影遠去,只是等待,從不挽留。
三天以后,黛博拉終于遇到了除莫普西斯外的第一個蟲族——在一個掛滿了類似于蠶繭的球體的樹上,一個婦人樣貌的雌蟲躺在蛛絲織成的吊床上,吊床靠近地面,正對著那些球體,吊床上的雌蟲一動不動的,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睜著眼睛看護這些球體。黛博拉心里沒底,不敢輕易靠近,又不免猜測她到底是蠶蟲還是蜘蛛,正準備輕手輕腳地遠離的時候,突然對面射來一張蛛網,將她固定在用以藏身的大樹上。這個雌蟲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懸掛著球體的那棵樹彈射到黛博拉對面,隨后向黛博拉射出蛛網。
凱特:“小雌蟲,你想干什么?”
凱特問完這句話又仔仔細細地在黛博拉身上嗅聞了一遍,她聞到的氣味里,除了雄性蝎族的信息素,更多的是一種類似于花香的氣味,她的目光在黛博拉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一時間竟無法判定黛博拉究竟來自哪個蟲族。這種情況在蟲族之間并不常見,對凱特而言,黛博拉簡直形跡可疑。
黛博拉驚愕于她這一番舉動,急切地說到:“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好奇!”
凱特:“好奇什么?”
黛博拉:“……那些……蠶繭……”
凱特:“蠶繭??。 眲P特的語氣仿佛是受到了冒犯一般。
黛博拉意識到得罪人家了,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以及“我沒有惡意”?!靶Q繭”什么的,她不敢提了,畢竟多說多錯。她開始想念莫普西斯了,莫普西斯多好啊,都沒見他生過自己的氣,她現在只能在心里祈禱莫普西斯趕緊從天而降救下她……
凱特:“它們是我的孩子!蛛族的卵囊!不是蠶繭!”
黛博拉一愣,然后繼續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終于明白她剛才的話有多冒昧了,“對不起,姐姐,我沒見過蛛族的卵,我就是好奇……”最后一句話還帶上了哭腔。
凱特并不是不好說話的雌蟲,她看了看黛博拉稚嫩的面孔,猜測她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雌蟲,沒有產過卵,又缺少該有的知識和閱歷,才會把蛛卵認成蠶繭,又心生好奇地來窺探她。
凱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來自哪個族群?”
第一個問題倒是好回答,后面兩個就不好說了,一是黛博拉不知道蟲族會在什么年齡段能夠在人形和真身之間自由變換;二是如果黛博拉隨口借用了哪個族群的身份,以這個雌蟲的生活經驗極有可能會看出破綻來:雌蟲剛才在她身上嗅聞的行為莫普西斯也做過,黛博拉領悟到這些蟲族有交換信息素的習慣,她這一路走來,發現過不少蟲族生活的痕跡,也不知道沾染了哪些信息素,亂說話容易顯得她欲蓋彌彰。
黛博拉只得如此回答:“姐姐,我叫黛博拉,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來自哪個族群,我……受過傷,什么都不記得了,一個叫莫普西斯的雄蟲救了我,不信你可以去問他,他就住在北方的地宮里。”她有意停頓了一下,又說,“哦,對了,我身上的衣服也是莫普西斯送的。”
能住在地宮里的莫普西斯只能是那位鼎鼎有名的祭司了。凱特雖然沒有見過莫普西斯,卻知道他是來自帝國西方的蝎族雄性,聽到他的名字,再加上黛博拉身上微弱的雄性蝎族信息素和地宮特供的網紗裙,凱特的所有疑慮瞬間都打消了,立即解開了黛博拉身上的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