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桑晚一夜睡得并不安穩(wěn)。
夢里的她,不斷重復上輩子被太后下令凌遲處死的情形。
刀子一片一片刮在她身上,劊子手不眠不休刮了一整夜,上千刀,受盡折磨,方才咽氣。
偏偏次日一早,宮里來人前來稟告:“世子妃,太后娘娘宣您入宮。”
沈桑晚嘴角向下耷拉著,上輩子這時候她死了,壓根沒這一出,早知道她就裝病了。
太后過去不喜歡沈玉瑤,現(xiàn)在更討厭沈桑晚。
果然,沈桑晚剛進壽康宮,壓根不許她入殿拜見太后,便有嬤嬤傳達太后的吩咐。
“齊王世子妃,您且隨我來。”
沈桑晚被老嬤嬤帶進壽康宮院子一側(cè)。
“世子妃,太后娘娘一心祈福,盼著齊王府能早日延綿子嗣,請世子妃跪于此地,仔細分撿佛豆,供于佛前,以示誠心。”
沈桑晚一早就知道太后沒安好心。
但看著面前一籮筐雜七雜八混在一起的各色豆子、三只空白海碗,忍不住震驚于老太婆的刁鉆程度。
過去只是找由頭讓她抄抄經(jīng)書,怎么今天直接烈日跪撿佛豆。
甚至都不讓她進小佛堂,而是在人來人往的院子里跪著。
只怕不消一刻鐘,全宮城都知道她被罰跪了。
“我可以坐著撿嗎?”沈桑晚試圖掙扎。
老嬤嬤面色陰沉:“世子妃,祈福豈能敷衍了事,難道您并非誠心誠意盼著齊王府子嗣昌盛?”
沈桑晚深吸一口氣,也知現(xiàn)在不是硬剛的時候,近乎認命般跪在面前堅硬的青石板上。
老嬤嬤盯了一會,轉(zhuǎn)身進了前殿。
“太后,世子妃已經(jīng)跪著了。”老嬤嬤說道。
太后道:“先讓她跪兩個時辰。三年來連個蛋也沒下,當初還不如讓琰兒娶沈玉瑤,說不定現(xiàn)在都抱孫子了。”
兩個時辰,又是堅硬的青石板,只怕要將腿給跪廢,在場卻無人勸說。
“世子妃善妒,與沈神醫(yī)爭風吃醋,太后娘娘要罰她,也是她該受的。”老嬤嬤笑著說道。
太后捏著佛珠的手輕輕轉(zhuǎn)動,道:“琰兒對沈玉瑤情根深種,難為玉瑤也一往情深,哀家愿意成全他們。”
“最可恨的便是沈桑晚,自己生不出來,還攔著不讓琰兒納妾,以姐妹之情,阻攔玉瑤進府。”
沈桑晚壓根不知道,她今日被罰跪,全是因為沈玉瑤拿她當借口拒婚。
如今已入夏,太陽東升,沈桑晚感覺頭皮發(fā)燙,汗水不停往下滑落,整個人狼狽極了。
長久罰跪,她膝蓋疼得都要沒了知覺。
一雙粉色鑲嵌珍珠的繡花鞋停在她身前。
沈玉瑤站在院子樹蔭處:“姐姐,你怎么跪在此處?這么大的日頭,姐姐都曬黑了。”
沈桑晚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沈玉瑤忽然蹲下身子,湊到她耳邊,輕聲道:
“夫君不喜,太后不疼,娘家不親,這樣的日子過得還有什么意思呢?若我是你,早就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沈桑晚回眸直視著她,道:“你活著就是為了旁人的喜愛嗎?這樣與寵物何異。”
沈玉瑤嬌笑道:“姐姐,你話說得太滿,忘了自己現(xiàn)在比一條狗還不如嗎?”
沈桑晚神色沒有半分波動,而是十分肯定道:“沈玉瑤,你似乎很恨我。”
沈玉瑤驟然沉下臉來,道:“沈桑晚,我難道不該恨你嗎?”
“若不是你,我早就嫁給宣琰,何至于被迫離京,這是你欠我的!”
沈桑晚只覺得好笑:“你本就不是爹娘的女兒,不過是各歸各位,我為何欠你?”
沈玉瑤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自以為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桑晚覺得這話有些怪,似乎當年孩子調(diào)包另有內(nèi)情,但不待她追問,沈玉瑤已經(jīng)起身進了內(nèi)殿。
“玉瑤,哀家服用你制的金丸后,夜里再沒有失眠,不愧是鬼醫(yī)傳人,比太醫(yī)院那幫庸醫(yī)強多了。”
沈玉瑤趕忙說道:“娘娘謬贊,玉瑤離京三年,一直惦記著您夜不能寐之癥,若非如此,也無法對癥下藥。”
太后親熱地拉著她的手:“哀家知道,你心里有琰兒,只是惦記著你姐姐,放心,哀家已經(jīng)有了決斷。”
“她三年無出,便是休了也應當,你不愿意當平妻,哀家讓皇帝下旨,貶她為側(cè)妃,你做正妃,如此可好?”
沈玉瑤心下一動,嘴上卻道:“娘娘,萬萬不可,姐姐本就因為我歸京之事而多有不滿。”
“若是搶了她的正妃之位,只怕她會心生怨懟,養(yǎng)母在九泉之下,恐難以安心。”
沈玉瑤的養(yǎng)母,便是沈桑晚的親娘。
當年沈夫人一意堅持要趕沈玉瑤出京,誰勸都不改口。
她身體不好,沈桑晚出嫁、沈玉瑤離京后,沈夫人便病逝了。
太后自然也想起了當年的事,哪怕沈夫人已死,仍然十分不滿,道:
“你養(yǎng)母也是個心狠的,養(yǎng)了你十幾年,竟能這般輕易就舍棄你。”
沈玉瑤適時落下淚來,道:
“娘娘,姐姐是養(yǎng)母的親生女兒,姐姐不喜歡我,養(yǎng)母自然容不下我,這是人之常情,玉瑤能理解。”
太后立馬接收到了她的暗示,道:
“你性子好,豈能白白受委屈?孫嬤嬤,盯著世子妃,告訴她什么時候佛豆分完了,什么時候才能離宮。”
沈玉瑤面上露出為難之色,道:“娘娘,姐姐身體嬌弱,怕是受不了這份苦。”
太后冷著臉,說道:“她心胸狹窄,不能容人,如今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以后怎么能當好側(cè)妃?”
沈桑晚跪在院子里,被夏日陽光曬得腦袋昏昏沉沉,心跳如同擂鼓一般,似乎要從胸腔中躍出來。
她也是醫(yī)者,自然知道,她多半要中暑了。
但她也清楚,如今這情形,宣琰是不會來救她的,只能爭取早點將這一籮筐的佛豆分撿干凈。
偏偏這籮筐看著不大,實際容量不小,她辛辛苦苦撿了近兩個時辰,都沒有撿完一半。
正午的陽光越發(fā)毒辣,沈桑晚嗓子干得都要冒煙了:“孫嬤嬤,勞煩您給我倒杯茶水。”
孫嬤嬤一張老臉上升騰起扭曲的笑來:“世子妃,太后娘娘未曾吩咐給您上茶,請恕老奴不敢自作主張。”
沈桑晚心頭冒火。
孫嬤嬤一個勁催促:
“世子妃,佛豆明日要送去京郊護國寺供奉祈福,您動作快些,若是耽誤太后娘娘的大事,會被佛祖怪罪。”
沈桑晚勉強伸出手去,繼續(xù)分撿那一籮筐綠豆紅豆和黑豆。
孫嬤嬤又捏了捏袖口里沈玉瑤賞賜給她的那個荷包,荷包里鼓鼓囊囊的,是實心的金元寶。
她忽然伸出腳來,輕輕一勾,好不容易分撿出來的三碗豆子立馬撒了一地,在石板上滾動著混合到一處。
孫嬤嬤這么一搗亂,沈桑晚兩個時辰白干!
她抬起頭來,雙目噴火地看著孫嬤嬤。
孫嬤嬤笑得惡劣,道:“世子妃您怎么這么不小心?又要重新分撿了呢。”
沈桑晚嘴里苦澀一片,她本就暑氣入體,身上滿是不適,被孫嬤嬤這么一氣后,瘦弱身子立馬搖搖欲墜。
她眼前一切都變得恍惚起來,身形一軟,朝著青石板上倒去。
跌落在地前,她只瞥見繡了金色龍紋的玄衣一角,一雙冰涼有力的手,將她硬生生從地上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