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定在一周后舉行。

雨晴機械地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作為程陽最親近的人，她有責任處理這些后事。警察告訴她，程陽的手機通訊錄里，“緊急聯系人”一欄只存了她的號碼。

“他父母呢？”工作人員問道。

“他...高中時父母就車禍去世了。”雨晴聲音嘶啞，喉嚨像被砂紙磨過，“他沒什么親人。”

走出醫院，雨晴站在臺階上恍惚了片刻。過去七天像一場漫長的噩夢，而今天陽光刺眼得殘忍。她下意識摸出手機想給程陽發消息，手指懸停在屏幕上，突然意識到再也不會收到回復了。

程陽的公寓鑰匙就放在她包里。警察交給她時說，程陽的鑰匙串上有她家的備用鑰匙——而他自己的公寓鑰匙，則一直放在雨晴不知道的地方。

雨晴站在程陽家門前，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音格外清脆。推開門，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混合著淡淡的洗衣液和程陽慣用的須后水味道。她深吸一口氣，仿佛這樣就能把他留在空氣里的最后一點痕跡都吸進肺里。

公寓整潔得近乎刻板，就像程陽本人一樣一絲不茍。雨晴緩慢地走過每個房間，手指輕輕撫過家具表面。客廳的書架上整齊排列著書籍，大多是計算機專業的——程陽是個程序員。但在最顯眼的位置，放著一個相框，里面是雨晴大學畢業時的照片，她穿著學士服，笑得燦爛。

雨晴取下相框，發現背面寫著一行小字：“我的陽光，2015.6.10”。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她甚至不記得程陽什么時候拍了這張照片。

廚房冰箱上貼滿了便利貼，大多是購物清單和提醒事項。雨晴湊近看，發現很多都與她有關：“雨晴喜歡吃的抹茶餅干”、“記得買雨晴用的紅糖”、“周五雨晴生日，取蛋糕”。最讓她心碎的是一張寫著：“明天陪雨晴去醫院，帶毯子和保溫杯”——那是車禍當天早晨寫的。

臥室門半掩著，雨晴推開門，床鋪整齊得像是沒人用過。床頭柜上放著一本黑色筆記本，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拿了起來。

翻開第一頁，上面工整地寫著：“關于雨晴的一切”。

雨晴雙腿發軟，跌坐在床上。筆記本里密密麻麻記錄著她的喜好、習慣、說過的話。她隨手翻到一頁，上面寫著：“2018年3月15日，雨晴說喜歡海邊的日落。等攢夠錢就帶她去馬爾代夫。”另一頁寫著：“雨晴今天又哭了，因為那個混蛋劈腿。我真想殺了那家伙，但更恨自己不敢告訴她我的心意。”

筆記本從中間自然翻開的那頁，日期是車禍前一周：“決定了，下個月她生日時表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買了戒指，藏在衣柜最里面。”

雨晴猛地合上筆記本，胸口劇烈起伏。她走到衣柜前，顫抖的手拉開最底層的抽屜。在一疊整齊的毛衣下面，摸到一個絲絨小盒子。打開后，一枚簡約的鉆戒在燈光下閃爍，內圈刻著他們名字的縮寫：R&C。

戒指從她指間滑落，滾到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雨晴跪在地上，終于崩潰大哭。她抓起手機，撥通了林小詩的電話。

“小詩...你能來程陽家嗎？我...我需要你...”

半小時后，林小詩抱著痛哭的雨晴，輕輕拍著她的背。作為兩人共同的好友，林小詩比任何人都清楚程陽對雨晴的感情。

“他從來沒說過...”雨晴抽泣著，“為什么他從來不告訴我？”

林小詩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一封信，“程陽出事前一天來找過我。他說這次一定要告訴你，還寫了這封信，讓我在他表白失敗后交給你...沒想到...”

雨晴接過信封，上面是程陽工整的字跡：“給我最愛的人”。

“你知道他為你做過多少事嗎？”林小詩輕聲說，“大三那年你發高燒住院，醫藥費不夠，是程陽偷偷賣了吉他交的錢；去年周明住院，有人匿名付了手術費——那也是程陽；上個月他其實拿到了硅谷的工作邀請，年薪百萬，但他拒絕了，就因為不想離你太遠...”

雨晴的眼淚打濕了信紙。她想起程陽總是不經意間出現在她需要的地方，想起他每次看她時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他說“你很熟悉”時嘴角的苦笑。所有的線索都在那里，只是她太盲目，太執著于追尋遙不可及的所謂愛情，而忽略了身邊最真實的溫暖。

“他愛你十年了，雨晴。”林小詩的聲音帶著哽咽，“從大學第一次見到你開始。”

雨晴顫抖著打開那封信。信紙上的字跡有些潦草，不像程陽一貫的風格：

“親愛的雨晴：

如果你讀到這封信，說明我又一次膽怯了。我總在想，如果大一迎新晚會上，我能像張浩那樣大膽邀請你跳舞，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但我知道，即使重來一百次，我還是會猶豫，因為我太害怕失去你，哪怕只是作為朋友的身份...”

信的后半部分被雨晴的淚水浸濕，字跡模糊不清。她緊緊攥著信紙，仿佛這樣就能抓住已經逝去的靈魂。

林小詩幫她收拾程陽的遺物時，在書桌抽屜里發現了一個U盤。插入電腦后，里面只有一個文件夾，命名為“給雨晴的禮物”。點開后是一段段音頻文件，日期跨度長達五年。

雨晴點開最近的一個，程陽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有些緊張：

“呃...雨晴，我有話想對你說。其實這些話在我心里藏了很多年...從大學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

錄音突然中斷，然后是程陽的自言自語：“不行，太正式了。重來。”

下一段：“雨晴，你知道為什么我總是隨叫隨到嗎？因為...”

又一段：“嘿，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只是想告訴你...”

一段段嘗試，一次次中斷。程陽似乎一直在練習如何向她表白，卻總是不滿意自己的表達方式。最后一個音頻的日期是車禍當天，只有三秒鐘，背景是嘈雜的街道聲和刺耳的剎車聲，然后是程陽急促的呼吸和一句模糊的“我愛你”。

雨晴關掉電腦，整個人蜷縮在程陽的床上，抱著他的枕頭無聲流淚。枕頭上還殘留著他的氣息，那種讓她安心的味道。她想起上周他們還一起在這個公寓里看電影，程陽坐在沙發另一端，明明想靠近卻又克制著保持距離的樣子。

“我該怎么辦...”雨晴喃喃自語，“沒有你我該怎么辦...”

林小詩坐在床邊，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他會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

雨晴搖搖頭，淚水浸濕了枕套，“我甚至沒機會告訴他...我也愛他...”

這句話一出口，雨晴愣住了。她一直以為自己只是把程陽當作最好的朋友，但此刻心臟傳來的劇痛告訴她，這份感情早已超越了友誼。只是當她終于明白時，已經太遲了。

葬禮那天，天空陰沉得像要壓垮整個世界。雨晴穿著一身黑衣，站在程陽的遺像前。照片里的他微笑著，眼神溫柔，就像每次看她時的樣子。

追悼會上來了不少人——程陽的同事、大學同學、鄰居。每個人都說著同樣的話：他是個好人，總是樂于助人，工作認真，待人誠懇。但只有雨晴知道，在那副溫和外表下，藏著一顆怎樣熾熱而隱忍的心。

當司儀宣布親友致辭時，雨晴走上臺。她看著臺下陌生的面孔，突然意識到這些人都不了解真正的程陽——那個會為她偷偷流淚，會記錄她所有喜好，會為了留在她身邊放棄前程的程陽。

“程陽...”雨晴開口，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她本想說出程陽對她的感情，想說他們之間錯過的十年，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無聲的抽泣。最終，她只是站在那里，任憑淚水沖刷著臉龐，直到林小詩上臺把她扶下來。

葬禮結束后，雨晴獨自留在墓前。她跪在新鮮的泥土上，手指輕輕撫過冰冷的墓碑。

“對不起...”她低聲說，“對不起我沒能早點明白...對不起讓你等了這么久...”

雨晴從包里拿出那枚鉆戒，緩緩戴在自己的無名指上。尺寸剛好，仿佛本就該在那里。

“我愿意。”她對著墓碑微笑，淚水滴落在戒指上，“我愿意成為你的新娘，程陽...雖然遲了點...”

夕陽西下，墓園里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雨晴靠在墓碑旁，就像曾經靠在程陽肩頭一樣。她閉上眼睛，仿佛能聽到他心跳的聲音。

“我會好好活下去。”她輕聲承諾，“帶著你的愛，一起。”

當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地平線上時，雨晴終于站起身。她最后撫摸了一下墓碑，轉身離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知道，這是程陽希望她走的路——向前走，不回頭。

回到空蕩蕩的公寓，雨晴坐在窗前，望著城市的萬家燈火。手機屏幕亮起，是林小詩發來的消息：“需要我過來陪你嗎？”

雨晴回復：“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靜。”

她打開程陽的筆記本，翻到最后一頁。上面只有一行字，筆跡新鮮，應該是車禍前一天寫的：

“明天一定要告訴她，不管結果如何。十年了，該有個答案了。”

雨晴合上筆記本，把它緊緊抱在胸前。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就像程陽短暫而熾熱的生命。而她，將用余生去銘記這份來不及說出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