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過那孩子,在一個靜謐的晚傍。當我在瑪麗斯河畔采風時,那家的太太向我靠近,詢問能否坐到我身邊,我答應了。她說她看出了我是名作家,從我樸素的衣裝和注視瑪麗斯的眼神,我不禁苦笑;當時她帶著那孩子:小小的眼睛一直目送著太陽的離去。我想抱抱她,太太同意了;我小心地將她用雙臂擁住,溫暖的感覺傳遍我全身,她從始至終都并未看向我,而我一直望著她水汪汪的藍眼睛,她究竟看到了怎樣的景色呢?
夜間X年X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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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瘦的手掌貼上亞麻窗簾,淺淺的呼吸聲,紅色眼瞳透過光縫觀察外界的景色,銀光投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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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路上傳來腳步聲,金色的兩個光點:較大的光點步調悠慢,她前方的光點步伐有序。
抱緊滿裝新鮮蔬菜的紙袋,貼緊胸口,些許傾斜;視線稍稍向下,單馬尾,金色郁金香,剛好齊肩的身高——尋正走在前面;光染的小巷,腳步齊雜,石板路、石磚墻、晾在窗前的襯衫、窗臺上的綠植,閑庭漫步的兩人。
安正和妹妹外出采購。
「尋,你想吃蜂蜜網格烤餅嗎?」安加快腳步走到尋身旁。
「我們不是才剛剛從甜品店路過嗎?」尋看著前方,無視安的目光
短暫的沉默,安的嘴角翹起。
「我回去買吧,尋你先走,我會帶上你那份的」身體前傾,紙袋內傳出滾動的響聲,安側頭看向妹妹
滾動的聲響,安側頭看著妹妹。
「啊……」尋僵在原地,安也順勢停下,眼中露出水藍色的疑惑。
轉身,尋的神情堅定,伸手抓住了安的胳膊。
「這樣說著,我也想吃司康餅了,我們走吧?!箤ぢ晕⒐淖?,
拉著安,尋扭頭向小巷的入口處前進。安吃了一驚,在尋的拉扯下,懷抱的紙袋險些掉落,她很快明白了妹妹的意思。短瞬的驚訝與先前的疑問全化作了一聲釋然的輕笑。
「慢點啦,尋……」
金色的兩個光點漸漸遠去。
那是春假的時候,出門買香料的安摔斷了腿。
尋在早間目送安離家,安也并未回家吃午飯。阿娜塔亞的所有人都清楚:安是個特別的孩子,但卻很少有人能說出是怎樣的特別;就算能說出來,也不過是零星的雜言罷了。沒人能說出安是個怎樣的人,這一點連尋也一樣。
尋是安的妹妹,她知道;淺金的發色,雜藍色的眼眸,和安不同卻又那么相似。
大家都認為尋才應該是姐姐,可也只有尋才知道,安是一個多么特別又最棒的姐姐。
自己成為不了安,可又因此,我能更好的注視她。
當尋出去找安時,她并未感到不安。自己的姐姐會再次出現在眼前,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她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所以當她看到安倒在大楓樹腳時,她便被淹沒了。
她意識到自己的姐姐究竟離自己有多遠,遠到身影都開始漸淺。
醒來的安,臉上時常伴著無由的興奮,就算自己再怎么渴望答案也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不能再更遠了。
安的腳康復后,尋便開始每時每刻跟在安的左右了。危險的事、可怕的事、未知的事……尋都盡力讓它們避開安。
只要能一直看著就好。女孩是這樣祈禱的。
望著眼前的安將所謂的“蜂蜜網格烤餅”用餐叉送入口中,左手撫臉慢慢咀嚼的樣子,尋依然能知曉現在的安是怎樣的心情。
「安姐……」
「唔嗯?」歪頭
「沒什么……」尋側過頭。「這樣就好」這樣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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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墜樹,安已經記不清了,只覺得像做了一場夢;夢的終點是尋的聲音,和布著淚痕的臉龐。歷歷在目的是那時的景色,俯瞰下的阿娜塔亞。那時的感覺時常浮現,時刻吸引著安去探索那些尚未覺察的風景。
少女會一次次的睡去,又會一次次的醒來。她的世界里有多少未知,她的眼中就會倒出多少陰暗。它們就在自己身邊,時刻吸引著安去勘察那些尚未發目見過的景色。
但是不行,看向自己的衣角,跟在她身后的女孩正緊緊地握住。當安加快腳步時,她會跟上,也會緊張的發抖。
那不是她的錯,她只是還沒有準備好,而在那之前,我會陪著她的。她也是安世界里的星星,世界因她們而美麗,少女明白。
沒錯,她并不是什么邪惡的巫女,也非想將自己給綁住,她只是在害怕罷了,就算自己能輕松地甩開,但這種時候適當放慢腳步,或許也是姐姐責任的一部分吧。
安是這樣認為的。
尋會整天伴在自己身邊,直到自己睡眼惺忪地將房門合上才會去睡覺。所以她睡的都要更晚。
今天也是一如往常,沐浴洗漱,用吹風機弄干頭發后再交給尋來打理。這樣的日常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合著眼感受從發梢處傳來的拉伸感,這種感覺早就成為了自身的一部分。從很早之前就開始了吧。
靜靜地坐著,直到感覺消失時起身
「長大了呢,尋」
「怎么了嗎?」求緊的眼神
「沒什么,那我去休息了,哈——」
尋靜靜地看著,直到金色消失在轉角
「媽媽,安姐洗好了,浴室現在沒人」
「好——」
女性合上手中的書本,摘下眼鏡
「最近安睡得很早呢」
「嗯……」
站在原地,視線再次回到走廊的轉角
……
安穿過房間前的過道,輕輕將門帶上。拐角處的房間。
就著月光坐下床鋪,臀部凹陷,左手伸出,撫媚似輕撫龍舌蘭的葉片。晚安,用嘴形傳達。柔素的笑。
在夜的月光送來的沉靜下鉆進被單,淺藍淡光出現在藍眸中,在徐徐中落下;側身躺下,臂膀壓上金發,再一齊被淺藍蓋住。
嘀嗒,嘀嗒……
雙眼合上,打了一個哈欠。
嘀嗒,嘀嗒……
手指尖傳來金屬觸感,右手抓過。
嘀嗒,嘀嗒……
空氣清甜,熟睡的顏容。
呢喃,嘀咕——
空氣中散布著悶沉的響聲。
轉動,轉動,流逝……
叮———。
悶響在零點時刻爆發,瞬間、快速、小聲,如白蜂在振翅,但還不足以穿透房門。
食指下敲,悶響停止。安掙扎著掀開身上的藍被;小腹前的早鬧鐘,覆在腳上的皮夾克,它們被提前蓋在被褥下。
撐坐起身體,臉上照著夜色月光。手指附住眼框:揉眼。
轉身下床,睡裙的褶皺被攤開,垂落,少女的左手從脖頸后抓住右臂:后仰,舒展全身。
「嗯——」
在數秒的停頓后睜眼:藍輝透出房間的幽暗;又是數秒的停頓,簡單的環顧,瞳孔很快適應;就著月光,安將床上的鬧鐘拾起緩緩放到床前桌上,靠在花盆邊上。
猛的蹲下,在目不可測的漆黑下摸索床底。抓住。棕色的掛包被拽出;背帶掛上肩,用手托出金發,完成穿戴。
解開包扣:繃帶、瓶裝酒精、棉花包、止血鉗、紗布、辣椒水噴霧……
曾幾何時的芭蕾絲蒂,柜臺前的少女和柜臺后的黑服男子。女孩在柜臺邊緣抵住下巴,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的偉大想法,而男人則是擦拭著手中的瓶罐耐心地聽講。
「普羅,普羅,能借我那個嗎?」女孩仰頭笑著。
男人面上平靜,朝少女點了點頭。隨后,他從柜臺下找出一把軍用手電和一只棕色掛包。
「這是……」望著柜臺上的掛包,眼神好奇。
「別受傷了」溫柔的話語。
少女明白了,沒有更多的追問。
「嗯?!?/p>
離開前,男人叫住她,將一個包裹交到她的手上。
「送給你了,會有用的?!?/p>
「謝謝你,普羅……」
目送她離開,男人回想起聽說她墜樹的那天。
星星高視于空中獨自閃耀,流星從高原落下,人們得以看見它們最為無倫的一面;它們或為之消融化作萬世的一角,或長亮于空,點亮俗世的一方。
「那時的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從掛包中取出銀灰色的手電,抓住放在床角的黑色夾克披上雙肩;拇指與小指夾住手電,雙手合作熟練地將鎖骨前的金繩固緊。普羅贈給她的保暖披肩。
透亮的白光,黑暗房間里的一道光路;開門,關上,動作輕巧;小心踩著貓步到達該去,換上白色帆布鞋;扭開門鎖,跨過門檻
夜色寧寂,道旁的路燈默默注視下,安的巡禮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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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側人行道,散著發的安咬著剛采到的三葉草。
舊街的道燈是稀疏的,圓形聚光燈間有廣長的黑緞帶作間隔,但今日無云,星夜圖卷盡情播灑它們的自傲,懸月的柔光也能夠被世界所感知。
就著手電的光路前進,在踏入光環前雙腳微蹲:跳躍,落入光圈的正中心,高舉雙手。沐浴在勝利的投光之下。高處的圓燈周邊環繞著數只白蛾。
穿越馬路,抓緊冰冷的鐵欄??諒V。遠處是排列整齊的白星點,瑪麗斯中段是晃動的古鏡,她將高月懷抱,握住繁星,亮星的花朵在她的懷中生長,構成了以月斑為核的晚花園。
燈光之下,水波婆娑而動,身旁樸木葉片隨風波動與其一同流動
側身向暗,安隨接著踏入了黑夜。
斜身后方的路燈下,瘦嫩的身形注視著遠去的背影,銀光彌散……
順從感覺,安想目及小鎮全貌的愿望,與不想讓尋更擔憂的讓步將她推到了夜晚,時至方今,安已經走遍了舊街的大半,并把他們深深記下。充盈的感覺,安的世界開始越發清晰。
度過石橋,走上干凈的人行道;石板道路上的小水洼在黑色街燈下倒出金色的笑顏。
亮著昏沉橘燈的咖啡館靜候著暮光送來新的芬芳,交通燈單調獨守,在四下無人的街道下,安與它相視而望。
幾戶人家的窗內仍然明亮,門墻上的信箱上了鎖,安用手中的光道向狹縫投照:幾封信件,最頂上那封印著朱紅漆紋。
環形廣場,沿著外圈的環形路前進,辛斑正中心的烏黑形體:模糊但高大。手電的光道不足以觸及它,但它青翠的相貌安仍能清晰的看到。那是夜巡的起點。
并非漫無目的游蕩,安的巡禮通常都有略顯曖昧的行動軌跡。
緊鎖的玻璃門,復古鐵門牌和上面的音節,芭蕾絲蒂門前。安拿起叼在嘴上的三葉草,插進門與門構成的空隙上。滿意的笑。
留下自己的問候,捏住皮夾克披肩的一角,是時候回去了。
回首向來時的入口,有些寂寞的鐵窗花,灰銀鑄成的金絲雀。踮起腳卻盡力不去碰到石磚間的分割線,伸展雙臂保持平衡,像天真的孩童般向來時方向離去。
長椅背后探出頭,左手上獨只的白手套,短篷白發,紅色眼瞳正目視著金色溶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