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樹街12號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陰森。那是一棟廢棄的社區醫院，上世紀中葉的建筑風格，紅磚墻面上爬滿枯萎的藤蔓。簡寧站在街對面陰影處，觀察著這座建筑的每個細節。

“正門有監控攝像頭，“艾琳的聲音在她意識中響起，“左側消防梯可以到達二樓破碎的窗戶。“

簡寧微微點頭，感受著這種奇特的協作方式——她的眼睛捕捉細節，艾琳的專業訓練則分析出最佳侵入路徑。三個月前，這種外來思維入侵會讓她恐慌；現在，卻成了她最可靠的伙伴。

“你覺得莫里斯說的是真的嗎？“她在心中問道，同時快速穿過馬路，避開路燈的光圈。

“部分是真的，“艾琳回答，“那個輪椅女子的確是強制移植的受害者。但他隱瞞了更重要的事——那個機構標志，我在周明遠的私人筆記里見過類似的草圖。“

簡寧的心跳加速了。如果周明遠與這個“回聲計劃“有關聯，那么今晚可能比想象中更危險。但她必須知道真相，必須確認周明遠是否真的回來了。

消防梯比她預想的更銹蝕，每踏一步都發出輕微的金屬呻吟聲。破碎的窗戶后面是漆黑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和霉菌混合的古怪氣味。

簡寧打開手機手電筒，光束照亮了墻上的斑駁污漬和散落的醫療垃圾。這里廢棄至少十年了，但地上卻有新鮮腳印——有人最近來過，而且不止一人。

“按照莫里斯的暗示，我們應該去地下室，“艾琳說，“大多數秘密研究設施都喜歡地下空間，電磁屏蔽更好。“

簡寧沿著走廊前進，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主樓梯間的門被鐵鏈鎖住了，但旁邊貼著褪色的醫院平面圖。她的手指輕觸圖紙，艾琳立刻在她們共享的意識空間中構建出三維路徑。

“急診室后面有員工通道，“艾琳指出，“那里可能有服務電梯或樓梯。“

急診室的門半開著，里面堆滿了破損的輪椅和病床。簡寧的手電筒光束掃過墻壁，突然停在一處——一個新鮮的三角形標記，內嵌波浪線，用紅色噴漆畫在護士站墻上。

“就是那個標志，“簡寧屏住呼吸，“和照片上一模一樣。“

她靠近檢查，發現標記下方的地板有近期被拖拽的痕跡。循著痕跡，她發現一面看似普通的墻前痕跡最為集中。墻面上幾乎不可見的縫隙勾勒出一扇隱蔽門的輪廓。

“電子鎖，“艾琳判斷，“需要門禁卡或密碼。“

簡寧的手在墻面上摸索，尋找任何異常。就在她即將放棄時，指尖觸到一塊略微凸起的磚塊。按下后，一個隱蔽的數字鍵盤從墻內滑出。

“六位數，“簡寧皺眉，“我們不可能猜——“

“試試041588，“艾琳突然說。

簡寧輸入數字，隨著輕微的電子音，門緩緩滑開。她驚訝地問：“你怎么知道密碼？“

“周明遠的習慣，“艾琳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回憶，“他所有重要密碼都是他導師劉明哲的忌日。1988年4月15日。“

門后是一段向下的金屬樓梯，延伸進更深的黑暗。簡寧深吸一口氣，開始下降。隨著她的腳步，感應燈逐一亮起，揭示出一個與地上破敗完全不同的現代化空間。

樓梯盡頭是一條白色走廊，兩側是透明玻璃隔間的實驗室。大部分設備被防塵罩蓋著，但明顯近期使用過。簡寧貼近第一間實驗室的玻璃，看到墻上貼滿了照片和文件。

“天啊...“她輕聲驚呼。

照片上全是不同年齡、種族的人，每張都標有EC開頭的編號和日期。最早的可追溯到十五年前。一些照片上打著紅色叉號，旁邊貼著死亡證明復印件。

“EC...ExperimentalCandidate（實驗對象），“艾琳的聲音因震驚而顫抖，“周明遠從不是獨自工作。這是一個系統性的實驗網絡。“

簡寧的手抵在玻璃上，目光掃過那些陌生的面孔。有多少人死于這些實驗？多少人格被強行覆蓋或擦除？而最可怕的問題是——誰在背后資助這一切？

走廊盡頭傳來電梯運行的嗡鳴。簡寧迅速關閉手電筒，閃身躲進一個設備間。透過門縫，她看到電梯門開啟，莫里斯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兩個穿白大褂的助手。

“...樣本已經準備好了，“莫里斯說著，聲音在空蕩的走廊里異常清晰，“但融合度只有67%，遠低于預期。總部很不滿意。“

“JN-1的數據呢？“一個助手問道，“如果她真的像報告說的那樣達到了92%融合...“

莫里斯停下腳步，轉向說話者：“簡寧·諾頓是特例，幾乎可以說是奇跡。我們不能指望每個案例都——“

他突然停住，頭微微轉向簡寧藏身的設備間。簡寧屏住呼吸，感到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莫里斯的眼神銳利得像是能穿透門板。

“去準備3號實驗室，“他最終說道，目光仍鎖定設備間，“我隨后就到。“

助手們點頭離開。莫里斯站在原地片刻，然后突然大步走向設備間。簡寧后退時撞倒了掃把，金屬桿倒在地上的聲響在狹小空間內如同爆炸。

門被猛地拉開。莫里斯站在門口，臉上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古怪的了然。

“簡寧·諾頓，“他輕聲說，嘴角勾起一絲微笑，“或者說，我該稱呼你EC-8？“

簡寧的血液仿佛凝固了。EC-8...所以她和艾琳也被編號了，被歸檔了，被納入這個可怕的實驗體系。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她質問，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周明遠和你們什么關系？“

莫里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既然來了，何不參觀一下？我相信艾琳·陳會對我們的工作特別...感興趣。“

簡寧猶豫了。這明顯是陷阱。但墻上那些照片，那些編號...如果她想了解真相，這可能是唯一機會。

“別擔心，“莫里斯補充道，仿佛讀懂了她的想法，“如果我想傷害你，你現在已經和EC-1到EC-7一樣了。“

這句隱含威脅的話反而讓簡寧下定了決心。她挺直腰背，走出設備間：“帶路。“

莫里斯領著她走向電梯，按下地下三層的按鈕。電梯下降時，簡寧在意識中與艾琳快速交流：

“如果有危險，我們怎么逃？“

“觀察一切，“艾琳回答，“每個出口，每個可能的武器。他們低估了融合體的能力。“

電梯門開啟，露出一個圓形大廳，中央是一個類似核磁共振儀的龐大設備，周圍環繞著監控站和計算機終端。但與醫院設備不同的是，這個機器頂部有一個半球形結構，內嵌數百個微型電極。

“意識轉移裝置，第三代，“莫里斯自豪地介紹，“比周明遠使用的原型先進得多。痛苦更少，成功率更高。“

簡寧盯著那個設備，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既視感——她“記得“躺在類似設備下的感覺，電流穿過大腦的痛苦，還有那種靈魂被撕裂的恐怖...

“這是艾琳的記憶，“她意識到，“她曾經在這個機器里？“

莫里斯似乎誤解了她的低語：“不，艾琳·陳用的是更早期的型號。但原理相同——通過量子隧穿效應讀取海馬體記憶編碼，然后重組到受體大腦的相應區域。“

他走向控制臺，調出一組腦部掃描圖像：“看，這就是你們。簡寧·諾頓和艾琳·陳的融合狀態。前額葉皮層幾乎完全同步，海馬體呈現雙編碼模式...醫學奇跡。“

簡寧看著那些彩色的腦部圖像，感到一陣惡心。她的頭腦，她的意識，被簡化為這些冷冰冰的掃描圖。

“為什么？“她問道，“你們到底想要什么？“

莫里斯的表情變得嚴肅：“人類進化的下一步。想象一下，簡寧，一個世界，偉大的頭腦不會因死亡而消失。愛因斯坦的大腦，霍金的思想，可以一代代傳承下去。“

“所以這就是高尚的理由？“簡寧冷笑，“不是為了振華制藥的數十億利潤？“

莫里斯的眼睛微微瞇起：“商業應用當然存在。但真正的目標是超越死亡本身。“他走近一步，“而你，簡寧，或者說你們，是第一個自然融合成功的案例。沒有設備強制干預，沒有神經抑制劑...純粹的意志融合。“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科學家的狂熱，但簡寧感受到的是更危險的癡迷。對她和艾琳來說，這是生存的奇跡；對莫里斯而言，只是值得研究的現象。

“周明遠在哪里？“她突然問道，“你說他在巴西，但那張監控照片...“

莫里斯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周教授確實去了巴西，尋找...特殊實驗材料。但他上周回來了，帶著非常有價值的發現。“

他走向另一臺電腦，調出一段視頻。畫面中，一個瘦削的男人背對鏡頭站在實驗室里，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掛在肩上。當那人轉身，簡寧倒吸一口冷氣——是周明遠，但幾乎認不出來了。他的眼睛深陷，面部肌肉不時抽搐，嘴角有可疑的液體痕跡。

“EC-7的狀態很不穩定，“視頻中的周明遠說道，聲音嘶啞，“但記憶編碼序列已經驗證。我們可以開始EC-9到EC-12的植入程序。莫里斯，你知道該怎么做。“

視頻結束。莫里斯轉向簡寧：“如你所見，周教授仍然是項目的科學總監。雖然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公開露面。“

簡寧感到艾琳的意識因憤怒而震顫：“他在退化，“艾琳在意識中說，“強制移植的反噬。他用了EC-7的數據試圖在自己大腦中植入別人的記憶。“

莫里斯繼續操作電腦，調出另一組文件：“我們即將開始新階段的實驗。需要更多像你這樣的融合體，簡寧。而你，可以幫助我們完善技術。“

簡寧突然明白了邀請的真正目的。她不是來獲取答案的，而是被當作答案的一部分。

“絕不，“她后退一步，“我不會幫你們繼續這種反人類的實驗。“

莫里斯嘆了口氣，按下控制臺上的一個按鈕。圓形大廳的墻壁突然變成透明，顯示出隔壁房間的景象——五個年輕人，有男有女，各自坐在椅子上，頭上戴著簡化版的電極頭盔。他們眼神呆滯，嘴角掛著相似的茫然微笑。

“EC-9到EC-13，“莫里斯平靜地說，“已經接受了初步記憶植入。但融合過程不穩定，導致不同程度的認知障礙。“他轉向簡寧，“你可以幫助他們，簡寧。你的腦波模式可以校準設備參數，減輕痛苦，提高成功率。“

簡寧看著那些年輕人，胃部絞痛。他們看起來不超過25歲，很可能不知道自己要參與什么實驗。就像當初的她一樣。

“你們是魔鬼，“她低聲說，“這比謀殺還可怕。你們在摧毀他們的靈魂。“

莫里斯搖頭：“我們在創造更強大的靈魂。想象一下，一個大腦容納兩個、三個甚至更多優秀意識的融合體。人類認知能力的量子躍遷。“

就在這時，警報聲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通過揚聲系統傳來：“科爾博士，安全系統檢測到未授權訪問。七樓入口被觸發。“

莫里斯皺眉，快速操作控制臺調出監控畫面。簡寧瞥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正從七樓窗戶進入建筑——那個姿勢，那個輪廓...

“林小雨，“她和艾琳同時意識到。

莫里斯的表情變得冷酷：“看來我們的小實驗體帶來了朋友。“他按下另一個按鈕，“安保小組，七樓和地下室，立即。“

簡寧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當莫里斯分神查看監控時，她猛地抓起控制臺上的金屬水瓶，用盡全力砸向他的后腦。莫里斯踉蹌前撲，但沒有完全倒下，轉身時眼中是真實的驚訝。

“你不明白自己在干涉什么，“他喘息著說，血從發際線流下，“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

簡寧沒讓他說完。第二擊命中太陽穴，莫里斯終于倒地不起。她迅速搜出他的門禁卡和手機，沖向電梯。

“他不會昏迷太久，“艾琳警告，“我們需要另一條路。“

簡寧環顧四周，發現大廳角落有一個通風井標志。她跑過去，掀開金屬蓋板，露出狹窄的豎井和生銹的梯子。

“這通向哪里？“她在意識中問艾琳。

“不確定，但比等在這里強。“

簡寧鉆入通風井，開始向下攀爬而非向上。更深的地下可能更危險，但也可能有意外的出口。金屬梯子在手中搖晃，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不祥的吱呀聲。

上方傳來喊叫聲和腳步聲。莫里斯已經醒了，而且很憤怒。

“快點，“艾琳催促，“他們封鎖了所有上層出口。“

簡寧加快速度，直到梯子突然結束，她的腳懸在了黑暗中。手機手電筒照出下方約三米的落差，和一條似乎通向遠處的水平管道。

“跳，“艾琳說，“我會幫我們緩沖。“

簡寧不確定艾琳如何能做到這點，但她已經別無選擇。松手前的一瞬，她聽到通風井頂部傳來莫里斯的聲音，遙遠但清晰：

“跑吧，簡寧·諾頓！但記住，你們正是我們尋找已久的完美樣本。我們會再見的！“

然后她松手，墜入黑暗，不知道迎接她的會是自由，還是更可怕的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