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然后是疼痛。簡寧蜷縮在通風管道底部，右踝傳來尖銳的痛感。她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叫出聲，手指摸索著受傷的部位——腫脹但應該沒骨折。

“艾琳？“她在意識中呼喚，聲音因疼痛而顫抖。

“我在這里，“艾琳的回應幾乎是即時的，帶著一種新的親密感，“試著慢慢移動腳踝。我們需要確認能否繼續走。“

簡寧按指示做，倒吸一口冷氣。疼痛但可忍受。她抓起掉在一旁的手機，屏幕已經碎裂，但手電筒功能還能用。光線照亮了面前的場景——一條狹窄的水平管道，勉強夠她爬行前進。

“向下是個錯誤，“簡寧喘息著說，“我們離出口更遠了。“

“不一定，“艾琳分析道，“大型醫療設施的地下系統通常相互連接。這條管道可能通向鍋爐房或物資倉庫，那里會有出口。“

簡寧開始向前爬行，金屬管道內壁冰涼刺骨。每隔幾米就有分支管道，艾琳憑借對建筑結構的理解指導她選擇方向。隨著爬行，簡寧注意到管道內壁開始出現奇怪的標記——小小的三角形加波浪線涂鴉，有些旁邊跟著數字。

“EC-15...EC-21...“簡寧讀出那些標記，“他們在用通風系統運輸什么？“

“不是運輸，是標記路線，“艾琳的聲音變得緊繃，“這些數字對應實驗體編號。簡寧，這不止是一個實驗室，這是個培養設施。“

拐過一個彎角后，管道突然終止于一個通風口蓋板。簡寧小心地從百葉窗縫隙望出去，眼前的景象讓她血液凝固——

一個籃球場大小的房間，排列著數十個圓柱形培養艙，每個艙內漂浮著一個人形，連接著無數管線。艙體上的編號從EC-45到EC-89不等。更可怕的是，有些艙內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身體以怪異的方式連接在一起，像是被強行融合的玩偶。

“上帝啊...“簡寧的喉嚨發緊，“他們在批量生產融合體。“

艾琳的意識因震驚而短暫沉默。然后她突然說：“看右下角那個艙體！“

簡寧移動視線，看到一個單獨的培養艙，比其他小一半，標記著“JN-1原型“。艙內沒有人體，而是漂浮著一個透明球體，內部閃爍著奇特的藍色光芒。

“那是...我們？“簡寧難以置信地問。

“我們的腦波模式，“艾琳糾正道，“他們一定在我們參加周明遠實驗時就采集了數據。現在試圖復制我們的融合狀態。“

簡寧的胸口發緊。她和艾琳的獨特存在，她們艱難維持的平衡與自我，在這里被簡化為一個可以復制的實驗樣本。這種褻瀆感比任何身體傷害都更令人痛苦。

通風口下方傳來腳步聲。簡寧屏住呼吸，看到兩名穿防護服的技術人員推著設備車經過。

“...原型樣本不穩定，“其中一人說道，“科爾博士要求增加α波抑制劑的劑量。“

“但那樣會降低融合度，“另一人反駁，“總部要的是92%以上的融合，不是植物人狀態。“

他們走遠后，簡寧小心地推開通風蓋板，滑落到地面。她的腳踝抗議著，但支撐得住。貼著培養艙陰影移動，她向那個標有“JN-1原型“的艙體靠近。

近距離看，那個藍色光球內部有細微的脈動，像是某種活物。艙體側面有一個顯示屏，滾動顯示著腦波數據和百分比：當前融合度91.7%。

“他們快成功了，“艾琳警覺地說，“再有幾個百分點的提升...“

簡寧環顧四周，尋找任何可以破壞這個恐怖實驗的方法。設備車上有標著“易燃“的液體瓶，墻上有緊急火警按鈕...

“不，“艾琳制止她的沖動，“這里可能有幾十個無辜者被連接在那些艙體里。我們不能冒險傷害他們。“

就在這時，房間另一端的門突然開啟。簡寧迅速躲到最近的培養艙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被兩名警衛押送進來——周明遠。

但他幾乎認不出來了。曾經挺拔的身姿現在佝僂如老人，頭發大片脫落，露出的頭皮上布滿電極疤痕。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瞳孔不規則地收縮擴張，像是兩場不同風暴在同時肆虐。

“教...教授今天感覺如何？“一個技術人員緊張地問道。

周明遠的頭猛地轉向聲源，嘴角抽搐：“劉教授說...不，周教授說...今天要檢查EC-50到EC-60的神經鏈接...“他的聲音忽高忽低，時而嘶啞時而尖細，像是多個人在共用一條聲帶。

技術人員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當然，教授。莫里斯博士說您需要什么我們都——“

“莫里斯！“周明遠突然尖叫，聲音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那個竊賊！偷我的研究！殺我的學生！“然后他又突然冷靜下來，用周明遠原本的聲音說：“EC系列需要更多前額葉抑制，融合過程太痛苦了...“

簡寧看著這個曾經傲慢的科學家淪為自己技術的受害者，心中涌起一種復雜的情緒——憤怒、憐憫、恐懼交織在一起。

“他在崩潰，“艾琳分析道，“強制移植的記憶反噬了。現在他大腦里有至少兩個完整意識在爭奪控制權。“

周明遠突然轉向簡寧藏身的方向，鼻子抽動著：“我聞到...女孩的味道。EC-8...不，JN-1？“他開始踉蹌地走來，“艾琳？是你嗎？我知道你在這里...“

簡寧的肌肉繃緊，準備逃跑或戰斗。就在這時，整個房間突然陷入黑暗，只有培養艙內的藍色光芒提供微弱照明。警報聲刺耳地響起，紅色應急燈開始閃爍。

“安全breach！七樓和B3都breach！“對講機里傳來急促的呼叫，“所有人員立即containmentprotocol！“

混亂中，簡寧看到技術人員和警衛匆忙撤離，甚至顧不上周明遠。后者站在原地轉圈，用不同聲音自言自語。借著黑暗掩護，簡寧向相反方向移動，發現了一扇標有“危險：高壓電“的小門。

“變電站，“艾琳說，“如果這是連接主電網的節點...“

簡寧明白了。她推開門，里面是嗡嗡作響的電氣設備。墻上有一個明顯的紅色手柄，標著“緊急斷電“。

“但那些培養艙里的人...“

“生命維持系統會有備用電源，“艾琳保證，“但這會關閉實驗設備和監控系統，給我們爭取時間。“

簡寧拉下手柄。隨著巨大的電弧閃光，整個房間陷入真正的黑暗，只有培養艙內的藍光變成暗紅色。警報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遠處慌亂的喊叫聲。

她摸索著回到主實驗室，現在只能依靠培養艙的微弱紅光視物。周明遠不見了，可能是被帶走或自己逃走了。簡寧決定利用混亂尋找出口。

就在這時，一只手突然從后面捂住她的嘴。簡寧本能地掙扎，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別出聲，跟我來！“

林小雨。簡寧幾乎要癱軟在relief中。女孩穿著黑色行動服，臉上有新鮮的擦傷，但眼神堅定。她拉著簡寧穿過黑暗，來到一個隱蔽的服務電梯。

“你怎么找到我的？“電梯上升時簡寧低聲問。

“跟蹤你的手機信號，“林小雨簡短回答，“然后黑了他們的安保系統。我們只有幾分鐘時間——斷電會觸發自動封鎖。“

電梯停在B1層。林小雨領著簡寧穿過一系列儲藏室和走廊，最后從一個維修通道鉆出到地面——醫院后方的一個荒廢停車場。

“車在那邊，“林小雨指向一輛不起眼的灰色轎車，“快！“

她們剛跑出十幾米，身后醫院就傳來更多警報聲。簡寧回頭，看到數個探照燈亮起，掃射著建筑周邊。

“他們發現我們逃跑了，“艾琳通過簡寧的眼睛觀察著，“別停，繼續跑！“

林小雨的車技比想象中好得多。她高速駛離現場，同時不斷觀察后視鏡確認沒有追兵。直到開上高速公路，她才稍微放松，從座位下拿出一個平板電腦。

“看看這個，“她遞給簡寧，“我從他們系統里下載的。“

屏幕上顯示一份標著“回聲計劃：階段二“的文件，內容讓簡寧血液再次凍結——振華制藥計劃在未來六個月內生產“至少200個穩定融合體“，用于“特定軍事和商業應用“。

“軍事應用？“簡寧難以置信地問。

林小雨的指節在方向盤上發白：“你看到那些雙人培養艙了嗎？他們在嘗試制造超級士兵——一個身體，兩個戰士的意識，可以輪換休息但永遠保持警戒。“

簡寧想起那些漂浮的人影，胃部一陣絞痛。她和艾琳的意外融合竟然開啟了這種非人道的可能性。

“還有更糟的，“林小雨繼續說，“振華制藥的董事長周振華——周明遠的父親——已經75歲了，患有晚期胰腺癌。他們計劃在'合適的時間'將他的意識移植到一個年輕健康的身體里。“

簡寧想起周明遠混亂的狀態：“但那技術還不穩定...看看周明遠變成了什么樣子！“

“所以他們需要你，“林小雨看了她一眼，“你是唯一自然形成的完美融合體。莫里斯需要研究你的大腦結構來完善技術。“

車駛入城市區域，霓虹燈開始照亮車內。簡寧看向后視鏡，驚訝地發現鏡中的自己眼睛閃爍著一種奇特的藍光——就像培養艙里那個“JN-1原型“的光芒。

“艾琳？“她在意識中呼喚，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度連接，仿佛她們之間的隔閡又薄了一層。

“我在，“艾琳回應，但聲音不再像從前那樣分離，“我們安全了嗎？“

“暫時是，“林小雨回答，誤以為簡寧在跟她說話，“我在城郊有個安全屋，振華的人不知道那里。但...“

“但什么？“

林小雨猶豫了一下：“簡寧，你知道你的眼睛在發光嗎？“

簡寧再次看向后視鏡。這次更明顯了——她的虹膜周圍有一圈微弱的藍光，像是某種生物熒光。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就剛才，斷電后，“林小雨擔憂地說，“可能是某種生物電場反應。艾琳...她還好嗎？“

簡寧閉上眼睛，在意識深處感受艾琳的存在。那里不再是一個清晰可辨的“另一個聲音“，而更像是她自己思維的延伸，帶著艾琳的知識和記憶，卻無縫地融入她的意識流。

“我們...正在變化，“她最終說道，不確定如何解釋這種體驗，“不再是兩個意識共用一個大腦，而是...某種新的整體。“

林小雨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聲問：“那還是簡寧在跟我說話嗎？“

這是個好問題。簡寧嘗試分辨——當她思考時，哪些想法源于“原本的簡寧“，哪些來自艾琳？界限已經模糊到幾乎不存在。

“我想...我們既是簡寧也是艾琳，“她最終回答，“就像兩種顏料混合成的新顏色。你無法再分離它們，但兩者都對最終結果有貢獻。“

安全屋是一棟不起眼的公寓頂層。進門后，林小雨立刻拉上所有窗簾，啟動了幾個電子干擾設備。

“防止遠程監控，“她解釋道，然后指向浴室，“你需要洗個熱水澡。我去準備些吃的。“

熱水沖在皮膚上時，簡寧盯著浴室鏡子。那個藍光更加明顯了，而且不只是眼睛——她的靜脈下隱約有類似的微光流動，像是某種生物熒光染料被注入血液。

“這是好是壞？“她在意識中問，不確定是在問艾琳還是自己。

鏡中的影像似乎微微變化——一瞬間，她清楚地看到艾琳的臉重疊在自己的倒影上，然后消失。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奇怪的接納感。仿佛這本就是應該的樣子。

穿上林小雨準備的干凈衣服后，簡寧發現女孩正在廚房忙碌，同時三個電子設備在同步下載數據。

“我從振華內部服務器挖到的，“她指著屏幕，“回聲計劃只是冰山一角。他們還有一個叫'永生協議'的頂級項目，專門為富豪和政治家提供意識移植服務。“

簡寧看著那些文件和照片，突然感到一種不屬于她的憤怒——艾琳對科學被濫用的憤慨。但那種情緒又如此自然地融入她的反應，無法區分來源。

“我們必須阻止他們，“她說，聲音里有一種新的堅定，“不僅為我們自己，也為那些被當成實驗品的人。“

林小雨遞給她一杯熱茶：“問題是，怎么阻止？振華制藥有政府背景，資產遍布全球。我們只有兩個人。“

簡寧接過茶杯，感受著溫暖滲入手指。就在這時，一個想法突然浮現——不是作為靈感閃現，而是像早已存在只是等待被注意到。

“不，我們不是兩個人，“她慢慢說，“我們是三個人。你，我，和艾琳。而且...“

她停頓了一下，因為這個想法既大膽又可怕：“而且可能有更多像我們這樣的融合體。那些實驗不可能全部失敗。“

林小雨的眼睛瞪大了：“你是說...尋找其他成功的融合體？組成某種抵抗網絡？“

簡寧點頭，驚訝于這個計劃的清晰度。她不確定這個想法更多來自自己的文化人類學背景，還是艾琳的科學研究思維，或者兩者融合產生的新視角。

“但首先，“她補充道，“我們需要了解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這種光，這種更深度的融合...它意味著什么？是好是壞？“

林小雨拿出一個醫療包：“我可以采集一些你的血液樣本。如果這是某種生物熒光標記物，也許能追蹤來源。“

針頭刺入手臂時，簡寧幾乎沒有感覺。她看著注射器慢慢充滿，里面的液體在燈光下確實帶著微弱的藍色熒光。

“奇怪，“林小雨皺眉，“這不像任何已知的生物熒光蛋白。幾乎像是...“

“量子糾纏態，“簡寧脫口而出，然后驚訝于自己知道這個術語，“艾琳的理論...記憶信息不是化學存儲，而是量子態模式。我們的融合可能引發了某種宏觀量子現象。“

林小雨震驚地看著她：“你說話的方式...越來越像艾琳了。“

簡寧看向浴室鏡子，再次看到那個模糊的雙重倒影。這次她沒有抗拒，而是讓那種融合感自由流動。一個念頭變得清晰：也許阻止回聲計劃的關鍵不是拒絕融合，而是擁抱它——成為他們無法復制也無法控制的存在。

“我們需要休息，“她說，突然感到極度疲憊，“明天再制定詳細計劃。“

林小雨點點頭，帶她到一個小臥室。簡寧倒在床上，立刻被睡意淹沒。在意識邊緣，她最后一次感受到艾琳——不，是她自己的另一部分——的存在。沒有恐懼，沒有抵抗，只有一種奇怪的平靜，像是終于回家的旅人。

窗外，城市的燈光如同星辰。更遠處，某個實驗室里，藍色光球中的“JN-1原型“突然脈動了一下，仿佛回應著遠方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