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丞相的山羊須氣得直抖,指著林晚意半天才說出話來:〝放肆!蕙兒的婚事豈容你置喙!”
林晚意也有些心虛,寧蕙幫了她,她也不能出賣她,只能鼓著腮氣哼哼的站在一邊。
寧丞相還想追問,蕭闕的劍鞘突然橫在兩人之間,龍紋暗扣險些刮落寧丞相的官帽:
〝好了,丞相,封后乃朕的私事,你就別學那些學子指手畫腳了。”
〝陛下……”
〝好了,回去吧,崔家亦是朕的外家,朕會這良辰吉日賜婚,您也該享享天倫之樂了。”
寧丞相一臉無奈的起身,在高言的相送下出宮,直到回府還依舊愁眉不展。
正巧寧蕙此時正在母親處繡花,見到他。寧丞相突然想起了方才那位被休的顧夫人提及寧蕙,忙問:〝蕙兒且慢,你可認得顧林氏?”
寧蕙怔住,半晌才反應過來說的是林晚意。
當即擔憂道:〝阿爹怎么會提起她,她是出什么事兒了嗎?”
又搖搖頭道:〝不對啊,顧明淵隨證據確鑿已被定死罪,但他們二人早已經和離,不會妨礙到她……”
寧丞相懂了!
感情自家好女兒還真和這位林氏認識。
怪不得那位為她打抱不平。
女大不中留啊。
寧丞相敷衍幾句將寧蕙趕走。
隨后才對著發妻訴說宮里發生的事情,本想著尋求安慰,反而被發妻訓斥了一頓。
〝我說你這死老頭子操心了一輩子,還不知道替自己解壓,順兒還小,科舉尚未有出路,惠兒相交的這位好友若是真成了中宮皇后,對于我們寧家豈不是大大的好事兒。”
〝你若再插手,休怪我與你翻臉無情。”
寧丞相怒了,他從來就不是以權謀私之人,不然也不會家里清苦成這個樣子。
聽到老妻的話,更堅定了要反抗到底的想法。
絕不能讓林氏成為皇后,除非他不做這個丞相。
宮里的林晚意不知道自己多了這么個黑粉。
太后經過先前學子逼宮倒下了。
林晚意忙著給她診脈,煎藥,蕭闕就一直跪在寢殿的軟墊上,雙手捧著溫熱的藥碗,蒸騰的藥氣模糊了他泛紅的眼眶。
太后斜倚在榻上,蒼白的指尖輕輕撫過他鬢角未褪的霜色,就像兒時為他梳理亂發那般溫柔。
〝去疾,我不想再去藥王谷了。”
“當年你出生身子虛弱,我為你取名去疾,這藥...苦得很,我亦不想再喝。”
太后輕笑,聲音卻像風中殘燭般微弱,“你父親最討厭喝藥,每次都要偷偷吐在花盆里。”
她的目光穿過雕花窗欞,落在庭院里那株半死的海棠樹上,“我與他成親那年,他染了風寒,騙我說藥太苦,要我喂他吃蜜餞...”
蕭闕喉間泛起酸澀,指節捏得藥碗咯吱作響。
他記憶中沒有那個畫上永遠威嚴的男人,只有先帝若即若離的虛假疼愛,他現在,只想留住他的母親。
“他去得突然,我連最后一面都沒見著...”
太后的聲音突然哽咽,枯瘦的手緊緊攥住蕭闕的衣袖,“這些年我總在想,如果我不入宮,不被齊王用來當成奪位的棋子,他是不是就能活下來,我們做對尋常夫妻,哪怕只是聽他抱怨兩句藥苦...”
蕭闕猛地將臉埋進太后膝間,滾燙的淚水滲進繡著金線的裙擺。
他不敢抬頭,怕母親看見自己通紅的眼睛,更怕承認心底那個瘋狂的念頭。
若母親能一直陪著他,他甘愿放棄這江山。
“去疾,”
太后顫抖著撫摸他的脊背,“你知道嗎?你父親臨終前知道有你的,”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而堅定,“他曾說你是他的兒子,會和他的性子一樣,但我卻發現你不像他,像我,總把苦往肚里咽,將來若遇到難處,連個能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
蕭闕渾身劇烈顫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委屈、恐懼與不甘,在母親的話語中轟然決堤。
他想起登基那日,望著死在龍椅上的先帝,他明明也曾親手將他扶在馬上,幫著他坐穩太子之位,最后還是做背后推手,推著蕭宜然毀了他!
“別再為我費心了。”
太后俯身親吻他的額頭,“我不想再去藥王谷那個陌生的地方,想去陪陪他,告訴他我們的兒子已經長大了,成了這天下最厲害的人...”
〝母后!”
蕭闕出聲打斷她,聲音里帶著壓抑。
〝我們不喝這藥,睡會兒好嗎?”
太后搖頭,笑得格外慈愛:〝陪我的去疾再聊聊天,她看看林晚意,又看向蕭闕。
“阿闕,你看這碗里的水。”她指向藥碗,〝獨留一汪死水,遲早要腐臭,若是兩溪交匯……”
她頓了頓,喉間溢出斷續的輕笑,“就像你和晚意。”
蕭闕渾身一震,險些握不住太后的手。
〝別聽那些老糊涂瞎扯什么棄婦。漢初薄太后原是魏王姬妾,輔佐文景二帝開創盛世,平陽公主三嫁衛青,成就千古佳話。”
太后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暗紅血漬,“女子名節?不過是酸儒們拿來束縛人的枷鎖!”
〝去疾,我要去見我的郎君了,在此之前,我想看到你與晚意成親,可好?”
林晚意瞪大眼,想要拒絕的話在嘴里卻被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掌阻止。
她沿著手掌看向主人。
蕭闕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想說“不要走”想說“我需要你”可那些話像千斤重的石頭堵在喉嚨里。
最終他只是輕輕松開林晚意的手,轉而握住太后逐漸冰涼的手,用最壓抑的聲音說:“孩兒...謹遵母命。”
太后聞言,終于笑了。
她滿意的看著兩人,用袖子里的帕子擦去唇邊的血,整理衣裳躺在床頭,嘴角帶著如少女般恬靜的笑。
漸漸的,胸膛沒了起伏。
林晚意看著,眼淚不自覺滴落,她轉頭拭淚,撞見蕭闕那雙布滿深淵的雙瞳。
〝陛下……”
蕭闕死死盯著林晚意的臉,喉結上下滾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