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活了幾十載,生活處處都是規、戒、訓,明明一開始她也是不喜歡的,何時起,她也成為了他們馴服女兒的幫兇。
那雙眼好像在跟盧南枝說對不起,盧南枝別扭的別過臉去,手掌卻張開來回握住另一只手的掌心。
一下午,章簡書給全樓里的姑娘挨個看診,朱淑真被抓了壯丁,跟依達、銀杏一起為章簡書整理病例。
姑娘們一個個的走進診室,個別的紅著小臉回去。
桃夭走進診室也被眼前的陣勢唬一跳,朱淑真字跡娟秀,坐在書案前按格式書寫章簡書口述的病例。
章簡書側坐著,正跟屏風后的人說話,“將自己的手絹鋪于身下,雙腿分開躺到檢查椅上?!?/p>
“分泌物呈豆渣樣,外部紅腫,內部水腫,瘙癢無比。問題不大,霉菌性蔭道炎。”
“以后褻衣每日清洗完畢后放在太陽底下晾曬,不可再陰干了,再吃些藥七日之后找我復診?!?/p>
“謝謝娘子。”一道怯生生的奶音在屏風后響起。
之后一個十三四的小姑娘走出屏風,從懷里掏出一個手絹將擴蔭器細細的擦拭干凈,放入一旁的開水鍋里煮沸。
章簡書又細細的叮囑了一番,小姑娘才感恩戴德的走了。
帶著嬰兒肥的小臉上盡是劫后余生的喜悅,可想而知這些日子內心受了多少煎熬。章簡書心里暗罵一聲畜生,這萬惡的封建社會。
系統提醒三分鐘到了,章簡書就用鉗子將擴陰器撈出放在一盆酒精里備用。
“坐,可有不舒服的?”
一番詢問,也得上檢查床,看著屏風內的板凳,饒是桃夭見多識廣也有一絲羞赧。
章簡書也沒有辦法,臨時起意,這驚鴻閣里這個造型奇特的春凳就排上用場了。桃夭自己墊好帕子躺上凳子,如今這外裙內徑衣的設計倒是方便章簡書檢查。
“為何酒精消毒完了還要再過一遍清水?!彼闵现蠓幸还踩?,桃夭沒話找話以掩飾尷尬。
“酒精直接接觸黏膜會有灼痛感?!钡綍r你不得跳起來。
“嘿嘿,是啊,我怎么沒想到呢?!?/p>
“行了,別緊張,不疼的?!?/p>
“桃夭,年18,細菌性蔭道炎......”
一番診治,開些藥,又打發一個。
一下午林林總總,凡經了人事的姑娘,章簡書都挨個檢查了一番,共有37人需建病例復診,多是婦科疾病,畢竟算是高檔會所,見客之前雙方都需沐浴更衣的。
還有倆個姑娘確實是中招了,顧三娘梅毒陽性一期,劉曼娘二期。時下稱為楊梅瘡,為花柳病的一種。
所幸是早發一二期,完全有治愈的可能,至于為何未發現全身癥狀的晚期患者,這個問題章簡書不想深思。
給倆人做青霉素了皮試,就是取了些藥粉撒在二人被銀針劃破的皮膚上,觀察結果。沒有反應便視為不過敏。沒辦法條件有限,一切從簡!
又給二人開了高錳酸鉀坐浴,全程章簡書面無異色,反倒對二人頗為關懷。倆人當場跪地不起,給章簡書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任憑章簡書如何拖拽二人堅決讓她受了這大禮。
“張嬤嬤,可有遺漏?!罢潞啎鴥袅耸謱χs來的張嬤嬤問道。
張嬤嬤想了想,“還有二人,扈六姐和花喜妹!”
“可有異常?”
章簡書問完,張嬤嬤便告了個罪離開,片刻之后回來了!
“管事,這二人便是扈六姐和花喜妹。”言畢,又對著章簡書耳語一番。
章簡書聽完點點頭,“花廳集合吧!”
連城原想著今日已無甚事,正預召集眾人排練新戲,冷不丁的聽聞章簡書集合眾人。
“可知有何事?”
桃夭也是一臉困惑,只搖頭,“我也不知?!?/p>
“肅靜。”望著喧鬧的眾人,張嬤嬤出言維持秩序。她面上雖不顯,心中卻是頗為懊惱,章簡書若追究,自己一個失察之過是跑不了的。
“再次召集你們來是有一事宣布,”章簡書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的接著說,“是關于對扈六姐和花喜梅的處置。”
處置一詞一出,底下皆是一驚,不知二人所犯何事,竟勞動章簡書親自當眾宣布。
章簡書坐在上首,凝視望著下面,并不看面色蒼白的二人。
“扈六姐私下賣身交易,敗壞門風,自今日起逐出門下。”章簡書一字一句的說完,底下立時炸了鍋。
賣身、私下、交易、敗壞門風,這些詞跟青樓聯系起來顯得那么的違和。
“肅靜?!睆垕邒哂殖鰜砭S持秩序。
“扈六姐,你可有話說?”
扈劉姐說沒想到章簡書對她的責罰這么重,離了驚鴻閣,她想要安身立命可要難上數倍,想到這些,她連忙白著臉辯解。
“請娘子開恩,饒我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無論如何,先認錯。
“我愿將所得全部獻上,請掌事責罰?!闭f著便跪在地上涕泗橫流。
“哦,那你錯哪了?”章簡書坐在上首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我不該、不該私自接客,不該將銀子全部據為己有,不該、不該...”看著章簡書逐漸冰冷的眼神,她頓時不知該如何往下說。
“可曾記得我當日所言?”章簡書看著眾人問道。
“我驚鴻閣的姑娘賣藝不賣身?!碧邑苍趶d前幽幽開口道。
“沒錯,正是這句,一開始我就對你們說過,并且言明若有人騷擾可來向我尋求幫助?!?/p>
“你呢,”章簡書望向扈六姐,“你是如何做的,你可有將我說的話放在心上,你將我這當成什么地方了?!?/p>
“我對你的要求多嗎?”
一番話問的扈六姐啞口無言,章簡書又道:“無規矩不成方圓,處置不可改,今日你可還有話說?!?/p>
明明別的樓里的姑娘想贖身都想瘋了,為何今日章簡書讓自己離開,扈六姐卻感到十分的恥辱。
“可是,別的姑娘也……”私底下會情郎啊,扈六姐望著其余的姑娘,后面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罷了,何苦再拉別人下水呢。
章簡書卻像是能洞悉人心一般,“別人如何,也私相授受是嗎?你是想說這句話吧?!?/p>
“時至今日,你還不知我為何不能再容你嗎?”
“因為你所為與他人性質不一樣,你當時行事一定在想,蠢,男人的銀子不要白不要,我可不像你們自己送上門還不收錢?!?/p>
“你與男人銀貨兩訖,你說你這是什么行為。”
不再看她愈加蒼白的面容,章簡書對眾人朗聲道:“我并非想讓爾等做衛道士或是立貞潔牌坊?!?/p>
“遇見心儀的郎君兩情相悅也好,春風一度也罷,于世人只會說你道德有瑕,行事恣意。于我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大事,食色性也。”無論如何開局,現在樓里有一群熟女,她也不能太反人性。
“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今日若有人花十金便能與爾春風一度,那明日是不是有人拿百金來就能對爾做更過分的事。”
“一個姑娘如此,那全樓的姑娘呢?”
說到這,不得不承認師師是個聰明姑娘,雖不曾真的讓趙佶近身,但未免給章簡書帶來管理上的麻煩,還是讓趙佶給她在旁邊另起一座樓,脫離了章簡書的直接管理。
況且時下,皇權是不可違逆的,所以章簡書沒有提及王師師。
“你們甘心尊嚴被踐踏,永遠低人一等嗎?”
眾人皆被章簡書氣勢所懾,一時間寂靜無言,“時至今日,不管是何原因吾等已淪落風塵,失去的尊嚴如衣衫般被人層層剝去?!?/p>
“但是,沒有關系,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再一件一件的穿上?!?/p>
眾人聞言皆是心潮彭拜。而扈六姐早就面如死灰,她懂了,也晚了。
章簡書轉頭望向她,“你、太讓我失望了?!闭f罷搖頭不再看她。
一句失望令扈六姐淚流滿面,不知為何她感覺如剜心般疼痛。
而立在一旁的花喜妹此時腦子里也是思緒萬千。好在沒有容她過多思考,章簡書很快就說到她了。
“隱瞞孕身不報,逃避體檢,不知是何居心,我這小廟容不了你這大佛,另謀高就吧?!辈还苁呛卧?,章簡書不打算留了。
“是管事,待我明日收拾行李便搬出?!被ㄏ裁玫挂菜?。
言畢在章簡書面前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叩,“多謝管事這些時日的照顧,喜妹沒齒難忘。”
散了會,扈六姐和花喜妹分別來求見了章簡書,章簡書倒是沒有不見。
扈六姐是來跟章簡書辭行的,“娘子用心奴沒齒難忘,雖離了驚鴻閣,但日后娘子若有驅使,奴家定盡心竭力?!?/p>
她出生于貧家,是家中的第六女,對比別家,章簡書是個難得的好主家。
花喜妹是來向章簡書陳情的,她是個父不詳的妓生子,童年的陰影始終困擾著她,母親去世后她為生計為自己選了個男人,沒成想她賭輸了,以至于輾轉到了驚鴻閣。
當日花媽媽點名時,在章簡書身旁抖若篩糠的就是她,當時她便知自己已有身孕,若是敗露,自己恐怕得脫層皮。這些時日,她已為自己尋得出路。
之所以隱瞞,并非不信任章簡書,她有自己的計劃,她只是想為孩子掙一個清白的身份。
如今再來秉明真相,只是不想讓章簡書感覺被辜負。
對于她的選擇,章簡書并未干預,人的一生可能都在追尋童年不可得之物,除非自己走出來,否則有的人可能被困擾一生。
到晚間,章簡書才和朱淑真得閑飲茶,朱淑真也從章簡書的處事方式上更了解了她幾分。
“今日怎的得閑找我?!闭潞啎鵀槠浞钌弦槐宀?。
“簡書,我沒有家了。”朱淑真靜靜地放出平地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