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縣公安局的燈還亮著。

林小刀趴在檔案室窗臺上，鼻尖抵著冰涼的玻璃。透過百葉窗縫隙，她看見舅舅王有才穿著筆挺的警服——不是獄警的藏青色，而是刑警的藏藍色——正將一把老式鑰匙插進角落保險柜。

“咔嗒。“

柜門打開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王有才從里面取出個牛皮紙袋，抖落出一沓泛黃的紙張。最上面那張抬頭赫然印著「1976年度楊柳公社賑災糧發放明細」，右下角蓋著褪色的公章。

“果然在這里...“王有才的手指撫過紙面某處，突然頓住，“劉...運...達？“

林小刀心頭一跳——這名字她今天剛在父親查的資料里見過，現任省糧食局副局長！

“看夠了嗎？“

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她差點叫出聲。轉身看見母親不知何時站在陰影里，手里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豆漿。

“媽！您怎么...“

“從你翻墻我就跟著。“王秀芬遞過一杯豆漿，熱氣在夜色中氤氳成白霧，“你舅當臥底這事，我去年就知道了。“

林小刀一口豆漿嗆在喉嚨里：“那您白天還...“

“演戲要演全套。“王秀芬望向窗內，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尤其是給某些'觀眾'看。“

順著母親的目光，林小刀這才注意到檔案室角落的監控攝像頭——紅燈亮著，顯然在正常工作。

**局中局**

清晨六點，林家三人圍坐在招待所床上，盯著王有才帶回來的復印件。

“七六年冬天，“王有才指著賬本上一行被反復涂改的數字，“實際到村賑災糧只有兩千七百斤，但張德貴上報五千斤。“

林建國用手機計算器快速核算：“差額兩千三百斤...按當時黑市價，值四千多塊錢。“

“相當于現在四十多萬。“王秀芬冷笑，“難怪要滅口。“

林小刀突然發現賬本末頁有個奇怪的標記——鉛筆畫的五角星，旁邊寫著“S-12“。她剛想問，舅舅卻猛地合上賬本：“這事到此為止。“

“什么意思？“林建國皺眉，“證據都有了...“

“劉運達只是白手套。“王有才聲音壓得極低，“真正吃下這批糧的，是當時地區革委會副主任...現在人在省里。“

房間里瞬間安靜。林小刀看見父親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母親則死死攥著那本《紅樓夢》，書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所以宋遠航...“

“他太較真。“王有才打斷妹妹的話，眼神飄向窗外，“查到糧款去向時，還以為是張德貴一人所為，根本不知道背后...“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斜切進來，正好落在他警銜上——三級警督。林小刀突然意識到，舅舅這二十年不回家，或許根本不是因為愧疚。

**意外訪客**

上午九點，林家正準備去老宅收拾殘局，招待所前臺突然打來電話：“有位劉局長找王有才同志。“

四人瞬間繃直了脊背。

“來得真快。“王有才冷笑，迅速把賬本復印件塞給林小刀，“藏你內衣里。“

林小刀手忙腳亂地塞好文件，房門已經被敲響。開門后，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肚子把阿瑪尼皮帶撐得緊繃繃的。

“老同學！“男人熱情地握住王有才的手，“聽說你回老家了，我特意來看看！“

林小刀盯著這個自稱劉運達的男人——油光水滑的背頭，金絲眼鏡，手腕上的勞力士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活像個行走的貪污廣告牌。

“劉局長客氣了。“王有才笑容虛偽得恰到好處，“我就回來處理下老宅拆遷。“

“這事好說！“劉運達拍拍舅舅肩膀，目光卻掃向屋內眾人，“這位就是秀芬姐吧？當年可是全縣聞名的才女啊！“

王秀芬端茶的手紋絲不動：“劉局長記性真好，七六年您還在縣糧站當會計吧？“

金絲眼鏡后的瞳孔猛地收縮。

房間里暗流涌動，林小刀如坐針氈。她假裝整理衣服，手指觸到藏在胸口的文件邊角，突然福至心靈：“舅！拆遷隊是不是到老宅了？咱們得趕緊回去盯著！“

“對對對！“林建國立即附和，“劉局長，您看...“

“一起啊！“劉運達笑得意味深長，“我正好要去視察新農村建設。“

**棗樹下的博弈**

老宅前，拆遷隊的挖掘機已經轟隆作響。劉運達背著手在棗樹下轉悠，皮鞋尖不時踢踢樹根周圍的泥土。

“這樹有年頭了吧？“他仰頭看著樹冠，“移栽可惜了...“

王有才不動聲色地擋在第三塊磚的位置：“村里說要保留。“

“是么？“劉運達突然彎腰撿起塊碎磚，“我聽說...老宅下面有些'歷史遺留問題'？“

林小刀后背滲出冷汗——這人分明是在試探！

“可不是嘛！“王秀芬突然接話，從兜里掏出個東西，“剛挖出來的。“

陽光下，她掌心躺著一枚生銹的毛主席像章。劉運達明顯松了口氣，假惺惺地感嘆：“時代的烙印啊...“

遠處突然傳來警笛聲。兩輛警車疾馳而來，剎停在老宅前。趙志國戴著手銬被押下車，后面跟著...林小刀瞪大眼睛——昨天那兩個“測量員“！

“劉運達同志。“為首的警官亮出證件，“關于1976年賑災糧貪腐案，請配合調查。“

劉運達的臉瞬間慘白：“你們搞錯了！我...“

“S-12保險柜的鑰匙找到了。“王有才慢悠悠地說，“你當年偷偷多配的那把。“

林小刀這才明白賬本上“S-12“的含義。她看著劉運達被帶上警車，金絲眼鏡歪在一邊，突然想起什么：“舅，那真的鑰匙...“

王有才眨眨眼，從褲兜摸出把銹跡斑斑的鑰匙，上面還沾著新鮮泥土：“今早你數磚塊時，我趁機從樹根背面挖出來的。“

**尾聲**

當天下午，拆遷隊接到通知暫緩施工。林家四口坐在返程的長途車上，王秀芬突然問弟弟：“接下來去哪？“

“回監獄上班啊。“王有才笑得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下周該我值夜班了。“

林建國突然笑出聲：“所以你真是獄警？“

“不然呢？“王有才摸出警官證晃了晃，“不過借調到專案組三年而已。“

林小刀望著窗外飛逝的田野，忽然覺得手里攥著的復印件發燙。她悄悄展開，發現背面不知何時被舅舅寫了一行小字：

「真相不止一個，活著的人更重要。——給星星一樣的姐姐」

抬頭看向前排，母親正靠著車窗假寐，陽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樹影。那本《紅樓夢》靜靜躺在膝頭，書頁間隱約露出半截褪色的紅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