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寒冬，破敗不堪的屋子里，七八個年歲不大的孩子角落的茅草堆上報團取暖，孩童身上只有破布麻衣，有幾個撐不住瞇著眼睛睡，但還是神經緊繃，一點風吹草動便驚醒，眼睛里充斥著恐懼與疲憊。

“老大，這些都是些不聽話的，直接讓那些人吃肉，買不了幾個錢。”粗獷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剛剛睡著的孩子瞬間睜開雙眼，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呼嘯的寒風灌入，門口進來幾個彪形大漢，為首的一人指著最前面的護著身后幾人的男孩。

“就這個脾氣最倔，直接殺了便宜這小子了，不如給老大你玩玩。”大漢諂媚的說著，上前兩步將男孩一把提起，男孩奮力掙扎但還是抵不過成年人。

“你看看這模樣，這小子不看下面，我還真以為是個小女娃呢。”一邊的男人仔細打量起男孩，粗糙的手扼住男孩的下巴眼里的貪婪不加掩飾，男孩七八歲的樣子，臉上臟污任難掩好看。

“放開我！你們這些畜生！呸！”男孩聽到這些話，惡狠狠地向捏著自己下巴的男人吐了一口唾沫。

“啪！”被吐了唾沫的男人一愣，隨后便掄起胳膊用力扇了上去，兩巴掌打的男孩嘴角滲出血跡，瞬間蔫了下去。

男人見狀連忙掏出一張臟布胡亂塞到男孩嘴里。

“這個臭小子真是活夠了，老大您放心我肯定給他收拾麻溜的送到您房間去，保證讓這小子聽話。”

“行，這些全部裝了送去。”男人甩了甩手，指著角落瑟瑟發抖的孩子，說完門口匆匆進來幾人將剩余的孩子打暈裝進麻袋扛了出去。

再醒來，男孩被反綁著手腕，身上的粗布也不見蹤跡，男孩奮力掙扎，可長期未進食而消瘦孱弱的身軀根本對抗不了麻繩，這些日子的無畏和倔強此刻消失不見，稚嫩的臉龐蒼白一片。

恐懼讓他幾乎再度陷入昏厥，見過這群人的殘暴，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他再清楚不過，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模糊了男孩的視線。

他不想坐以待斃，頭抵著床邊，瘦弱的胳膊用力將整個人支了起來，環視四周，昏暗的屋子里識物困難，他看到桌上的茶盞，心中起了主意，仔細去聽確保這間屋子四周暫時無人。

手腳皆被綁著，他只能雙腳并攏跳到桌前，用腦袋奮力將茶盞推下去。

“啪！”茶盞掉落碎了好多片，男孩不得不背對著蹲下去撿破碎的碎片，重心不穩便整個人側倒在地上，身上傳來碎片刺破的痛，男孩顧不得那么多手只能憑感覺去摸，終于拿到一大塊碎片。

“老大您慢點，就在里面。”外面突然傳來男人的聲音。

“滾！別攪亂我的興致。”

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男孩支在地上的半邊身子用力，碎片刺破皮肉嵌了進去，細細密密的疼痛傳來，男孩忍著快速蠕動躲進了床底，心中祈禱著男人慢些進來，用手中的破瓷片迅速滑動割著手腕上的麻繩。

醉醺醺的男人抬腳踹開了門，裸露的上半身布滿疤痕，土黑色皮膚泛著喝醉后的紅。

男人跌跌撞撞的往床邊走來，卻不想被破碎的瓷片滑倒，本就喝了酒的男人直接整個人向后倒去。

“咚！”

男孩手中動作被嚇到停滯，喝醉酒的男人摔倒后磕向桌子發出巨大聲響，身軀漸漸滑落倒在地上。男人歪著腦袋一動不動，那雙渾濁的眼睛此時直勾勾的盯著藏在床底的男孩。

直到男人后腦處漫出血紅，血液在昏暗的環境里肆意蔓延，他死了。

心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手中動作愈發迅速，緊握的碎片劃破手掌，可這些疼痛比不上眼前場景給男孩帶來的巨大沖擊，他現在只想逃出去。

他拼命劃著束縛他的繩子，急切的動作讓手腕也添了好多處傷口。麻繩破開了一半，門外卻傳來比剛剛更大的腳步聲。

婦人推開門看見地上躺著的男人，只看了一眼便向床邊奔去，不見熟悉的身影。

“說！人呢？”婦人憤怒的將手中的匕首刺向綁著的男人，匕首沒入肩膀，男人痛苦地發出尖叫。

“就在這！啊啊啊！”

再也熟悉不過的嗓音讓男孩嚇到止住的呼吸再次鮮活起來。

“母親。”

婦人聽到床底小孩嘶啞的聲音，扭頭便三步并作兩步撲了過去。床底蜷縮的男孩渾身赤裸，白凈臉上布滿淚痕，一半身子上滿是血跡。

“別怕，母親在，母親在。”溫柔的氣息包圍著男孩，婦人輕聲撫慰著男孩疼痛與慌亂，聲音卻止不住的顫抖。

男孩看到母親便再也抑制不住，委屈和痛苦在此刻全部傾瀉而出，痛哭的聲音刺痛著婦人的心臟。

救回來的男孩發起了高燒，燒了兩天終于清醒了不少。醒來便看見床邊趴著的小男孩，伸手摸了摸小男的的腦袋。

小男孩睡眼惺忪。“阿宴，你醒了！”看到床上的人轉醒，驚喜的叫著。

“對不起，要不是我貪吃，你就不會被那幫人抓走，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對不起.....”小男孩沒說兩句便哭了出來，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在男孩手臂上。

“不怪你，你沒有事就好。”瘦白的手臂去擦小孩鼻涕淚水糊滿的臉。

巨大的心跳聲與當年的心跳重合，耳邊嗡鳴聲提醒著陳厭卿，當年死在火里的少年，現在竟然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感覺自己又置身那場大火之中，符毒發作記憶開始混亂，大火熄滅，自己將少年救了出來。

這次他再也不會松手。

抱著滿是傷痕的少年，陳厭卿厲聲吩咐

“柏予，快馬回府！快！”

“主子，不可帶”

吩咐手下柏予安頓好小禾和銀雪，陳厭卿不得不帶著傷勢嚴重的季洵川回府醫治。

“傳姜卻來！快”

外面的人他都信不過，一路上他已經盡力避免傷勢惡化，可是季洵川身體太虛弱了，他差點以為季洵川堅持不到回府。

聽聞陳厭卿回來了，姜卻馬不停蹄地趕來潛邸，看著外面戒備森嚴的樣子，以為陳厭卿出了什么大事。

“你沒事？！”

看著床上躺著的人，再看看一臉慍色的陳厭卿。姜卻心里擔心稍稍放下。

看著被包扎整齊的傷口，姜卻把了脈，打算看看傷者的臉色，伸手去掀少年的面具。

可是還未碰到，他的手腕便被某人抓住。

“不給看？”姜卻挑眉看向陳厭卿。

“他怎么樣？”陳厭卿問。

姜卻試著甩了一下手腕，可依舊被攥的牢牢的。

“唉，你不讓看我怎么知道傷勢如何。”姜卻勾起嘴角看著陳厭卿。

“他怎么樣？”陳厭卿擰眉，手中力道不減。

“疼疼疼！我不看了好吧。”

甩開自己被攥住的手腕，姜卻疼的眉毛皺起來了。

“他怎么樣？”陳厭卿松開手，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

姜卻無言以對，覺得陳厭卿大抵是腦子出了問題。

“傷口處理的很好，他不會有什么大事，只是身子虛弱，喝了這個方子調養就行。”姜卻把寫好的方子遞給柏予，示意去照著這個去做。

聽到沒事，陳厭卿倆日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了。

姜卻站起來擺弄陳厭卿，讓陳厭卿轉個圈給他看看，確認沒缺胳膊少腿才放手。

“我沒事。”陳厭卿看著著急的姜卻，出聲安慰到。

“我囑咐過你多少次，符毒發作時你老老實實呆在府里。”姜卻很憤怒。

見此人毫無反應，只是一味的盯著床上躺著的少年，姜卻無奈的搖頭。

“沒想到我的一世英名差點毀在你的手里，你可知我問了柏予那小子多少次？現在看來原是你們兩合起伙來瞞著我。”

姜卻怒不可遏道：“下次再有這種事，你還一意孤行的話，你就自生自滅吧！”

“我有要事，無法脫身，只能出此下策。”

陳厭卿明白，自己這般處境，定是不能留著他在自己身邊。

“還有一事，我這不能留他，傷好之前需得安置在你那邊。”

聽著陳厭卿理所當然的語氣，姜卻感覺自己氣的七竅生煙。默默消失了月余的人，現在帶著不明身份且一身傷的人回來，空留自己像熱鍋上的螞蟻，現在卻一句解釋都沒有就心安理得的使喚起自己。

“真是沒良心。”姜卻咬牙切齒。

“我會安排人去你那邊.....”

話未說完，柏予忽地推門進來。

“宮里的鷹翼傳來消息，那位派人來，應是往府邸前去，馬已備好，即刻便需動身。”

姜卻擰眉，隨即出聲道“這里有我，你放心。”

“此處加派人手。”陳厭卿點頭，拿起大氅三步并作兩步跨過門檻。

翻身上馬。

“走！”

景昭王府里。

正堂主位上坐著的人一身蟒袍，陳厭卿在側位坐著，外披月白色刻絲鶴氅，里穿玄色綾緞錦袍。

“皇上擔心景王，聽聞景王回府，特意讓老奴來看看，景王是否無礙，看到您無事便安心了。”徐輔海好似安心般舒了一口氣。

“這些都是陛下的賞賜。”

“勞煩陛下關心，臣無礙。”

“這次月余未歸，殿下您讓我好生擔心，這不”徐輔海從袖中拿出錦盒，笑著遞給一邊的人。

“解藥我為王爺帶來了，王爺快快服下，可莫要讓陛下再擔心了。”

看著眼前再熟悉不過的錦匣，陳厭卿拿起藥丸面不改色的送入口中。

看著陳厭卿動作，徐輔海笑意才達眼底。

“景王上次的事處理的極好，陛下特許您歇息好些日子，咱家這就退下了。”

“景王殿下，再累可切勿，忘了本職。”徐輔海走至陳厭卿旁邊輕聲提醒。

陳厭卿彎起眼角。

“是。”

堂中的梨木箱里裝滿絢麗奪目的珍寶，奢華又耀眼，像帶著毒刺的花朵般綻放。

看著那人離去，陳厭卿再也忍不住喉中的銹味，嘔出一大口鮮血。

柏予見狀連忙遞上早已備好的藥湯，陳厭卿擺手，隨手擦去嘴角血漬。

“以后不必再煎制了，此藥于我的毒無用。”

“可是，至少它能減少痛苦，主上。”柏予急切道。

陳厭卿受不住刺骨的痛意，站不穩直接跪了下去，五臟六腑都要被燒盡了。

自從上次符毒發作，他就察覺不對，姜卻給的藥根本只是表象上遏制，減輕了服用解藥的痛苦，但是每次毒發時毒性越來越猛烈，上次已經出現失去記憶，目不見物的癥狀，再服用此藥也是無用。

那人在提醒他，不要妄想減輕痛苦，這是警告。

他不愿失去記憶，成為行尸走肉，任人操縱。他寧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蟬鳴不止，燥熱的夏日即使是躲在山莊中也讓人感到煩躁。

“咱們下水吧，阿宴。”躺在竹席上瞇著眼扇涼的男孩坐起來說。

“不去。”一邊靜心練字的男孩開口，搖頭否決了這一提議。

“你真不去？阿宴。”男孩爬起來趴在桌案旁，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盯著專心的男孩。

男孩放下手中的毛筆，轉頭便看見那央求的眼神，但還是堅決的搖了搖頭。

“心靜自然涼，你今天的課業還一字未寫，夫子回來前.....”

“打住，你寫吧，我去找口水喝。”這般炎熱的天竟然說出如此讓人寒心的話。

借口找水的機會，男孩還是偷偷跑到湖邊，三下五除二便脫光了衣物，試探著水深，接觸到水的那刻，涼爽的感覺讓男孩迫不及待地便扎入水中。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借口找水喝的人還未歸來，男孩放下手中筆，心中升起隱隱的不安。

順著小道走到湖邊，果不其然，水中起起伏伏的身影正是找水喝的那人。

“還沒喝飽嗎？”岸邊的男孩高聲喊到。

“阿宴快下來，游一游可舒服了。”湖中的男孩不以為然，反而攛掇男孩一起陪他。

阿宴水性比他好，但是就是太固執，只聽他娘的話。

“你快上來，等會被發現了要挨罰。”岸邊的男孩督促到。水中的人卻沒有回應，沉了下去。

一聲聲呼喊沒有回應。

男孩一個猛子扎入水中，入水的涼爽也沒有沖淡他內心的焦灼，他拼命向湖中沉沒的位置游去。可水性一向較好的他，也漸漸被恐懼支配著動作，手腳的酸麻和耳邊不斷升高的心跳快要將他淹沒。

“我在這阿宴！”剛剛還不見蹤影的男孩從水中浮起。

男孩這才意識到被騙了，湖水的涼意沖刷著渾身的燥熱，緊張的心緒這才平靜下來。

清冽的湖水將驅散了空氣中的躁動，看著男孩那身被水浸濕的衣服。始作俑者詫異道：“你的衣裳.....”

“無礙。”男孩不自在的扯了扯貼在身上的衣物。

“穿我的吧。”始作俑者大方的將里衣遞給男孩，自己胡亂裹了裹外衣。

雖然他年長幾歲，但兩人的身形卻差不多，他甚至更瘦些，男孩接下曬得發熱的里衣套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