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他身上的里衣滲出鮮紅,這些醒目的痕跡似有生命般一寸寸爬滿帶有溫度的里衣,進而變化成藤蔓刺破他的皮膚并扎根在內里,貪婪地汲取他的血液。
走在前面的男孩轉過身來,被燒焦的面容猙獰而恐怖,那不是記憶中的模樣,男孩滿臉淚水地向他質問:“陳厭卿!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卻還在逃避,你這個懦夫,該死的是你!”
陳厭卿昏迷了一天一夜,再醒來時已是黃昏,頭痛欲裂。
解藥副作用帶來的夢魘不再是那場重演了千萬次的大火,而是記憶里那些模糊的片段。陳厭卿以為自己早已在符毒的折磨下忘記了這些深埋心底的秘密。
“主子,您終于醒了。”
聽到屋里的動靜,柏予推門進來,眼底的青黑看到陳厭卿醒來也緩和了不少。
“他如何了?”陳厭卿聲音沙啞。
“回主子,季公子半個時辰前醒了,還在潛邸。”柏予倒了茶水遞到陳厭卿手中。
溫熱的茶水緩解了干燥刺痛的喉嚨,陳厭卿起身道:“去潛邸。”
季洵川聽見外面熟悉的聲音,扭頭便看見來人風塵仆仆,踏進內室時雪花也飄進來,那人脫了沾滿風雪的外氅,里面身著藏青色袍衫便服,玄色滌帶束腰,一改之前初見時的狼狽,男子如玉的模樣也變得陌生了起來。
“餓嗎?”遞過來的吃食打斷了季洵川飄散的思緒。
接過帶有余溫的食物,季洵川打開發現是幾塊樣式新穎的糕點,自己從未見過。
陳厭卿輕笑著說:“想吃什么告訴他們,我這可以隨便挑。”
季洵川點點頭,嘗了一口模樣好看的糕點,咀嚼間竟嘗不出好吃在哪里。
“不喜歡就不吃。”看著光嚼不咽的少年,陳厭卿眼底閃過看不清的情緒,勸說道。
季洵川搖搖頭,違心的說道:“好吃。”
“不夠還有。”
似是想起什么,季洵川斟酌著開口:“您從未告訴我您的身份,這些日子,是我冒犯王爺了。”
“無礙,小禾和銀雪你不必擔心,我已經安排人照顧著,你這些日子只需安心在府上養傷就好。”陳厭卿看出少年的心思,眼神示意侍奉的丫鬟遞過去一盞茶,接過少年手中的糕點。
“不喜歡吃不要勉強,你的傷勢不便行動,就待在這,哪里都不要去,想要什么吩咐青吟就行。”丫鬟微微彎腰低頭行禮。
陳厭卿看少年不說話,想了想繼續開口:“等傷好了我會安排你回去,到時候你想要什么盡管提。”
“王爺要送我走?”少年才抓住話里的重點。
“嗯。”陳厭卿抬眼看向低著頭的季洵川,沒有否認。
“我不想走,我.......”少年握著茶杯的手一緊,似是下定了決心。
“不行。”陳厭卿起身,打斷他的話,原本溫和的嗓音帶上了不容拒絕的嚴厲。
“聽話。”陳厭卿語氣又緩和下來,好似在哄小孩。
看著再次短暫飄進來的雪花,和桌上漸漸變涼的茶盞,少年眼里閃過一絲酸澀,心里謀算著怎么才能留下來。
刺骨的寒風凜冽,蒼白的天空飄起入冬的第三場雪,大雪紛紛揚揚地蓋住枝丫。
“那批冬衣做好了嗎?”陳厭卿放下手中的竹簡,看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雪,不由得想到了什么。
“已經派人送到潛邸了。”柏予回道。
“季公子這些時日很安分,每日會按時服藥,食欲很好。”柏予補充道。
“嗯,看住他。”
季洵川以為他的那些心思真的能瞞住心思慎重的陳厭卿,從雨夜救下他,陳厭卿早已讓人查清他的底細。他只是想看看季洵川是誰派來的,干脆將計就計住在小院里。
少年無父無母,每天夜里去干的竟是些偷盜的勾當,快天亮時便去做苦力,掙取的銀錢便買些補貼家用的東西。
想到這陳厭卿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季洵川盜取的是那些貪財好色之徒得來的不義之財,將盜來的錢全部換給那些走投無路的婦孺兒童。就像個劫貧濟富的大俠一般,啞巴少女和那條小狗看來也真的是少年救回來的,而不是偽善。
可再怎么查也查不出少年為何接近自己,陳厭卿想不通,他開始覺得自己是否太過多疑,多年來的直覺在真誠面前變得蒼白起來。
是沒感受過太多溫暖,又或者距離上次感受到溫暖已經過了太久。陳厭卿出自私心多住了一段時日,每日聽著季洵川的行蹤,多了一個關心自己的人,看著少年悉心照料“傷勢未好全”的自己,貪戀起這些不可多得的關心。
這些相處的時光才讓陳厭卿感覺自己是真實存在的,那些夢魘也好似在漸漸離自己遠去。
可是小孩拙劣幼稚的手段總是可笑的很。那夜諾大的刀口,傷口的深淺和方向,只一眼便被陳厭卿看出這是出自少年自己的手筆。
好一個苦肉計,對自己真下的去手。可真當看清少年面具下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龐時,陳厭卿才慌了神。
陳厭卿顧不得那么多,心思已被打亂,柏予也沒能阻止,回過神來時竟已將少年帶到潛邸來。自己這么多年第一次干了如此荒唐的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些的謀劃差點功虧一簣。
陳厭卿握著竹簡的骨節泛白,再也看不進去一絲一毫。
“主子打算讓季公子再呆多久,那邊已經安排打點好了一切,鷹翼中最好的暗衛也已經調動過去,隨時可以安排季公子動身。”柏予看出陳厭卿心煩意亂,便說出早已安排妥當的計劃。
“好,元日朝會后你親自去送。”陳厭卿仔細想了想。
雖說季洵川多留在此處幾日就多一分危險,可陳厭卿還是想留他過完這個年。
姜卻告知陳厭卿說若是好好休養還有三年可活,可陳厭卿自己的身體再清楚不過了,最多也不過一年罷了,多年符毒和夢魘的折磨,這副身軀早已破敗,只有那份執念一直支撐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