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年,雪后的寒冷都被街上熙熙攘攘的叫賣聲所驅散。
“停。”修長的手指輕叩木質車壁,目光穿過窗欞看向街邊那一串串圓頭圓腦的紅果子,泛著紅潤晶瑩的色澤。
駕車的人看出男子的意圖,馬車走走停停,將街邊的小玩意通通采買了一遍。
馬車在府外停駐,青幔掀起,男子一身銀絲云紋錦襖,腰間束著石青寬邊錦帶,墨色嵌珠發(fā)冠束于頭頂,俊美的臉上帶著淺笑。
外面看起來稀松平常的府邸,室內卻安置著火墻,鏤空暖爐里面燃著上好的紅羅炭,踏步進來,滿身寒意便消散大半。
陳厭卿看著衣著單薄的少年微微蹙眉。
順著來人的目光,季洵川看向自己身上薄袍,站起來解釋:“內室很暖,如今我已好了許多。”
從安置到潛邸之日起,陳厭卿便常常抽空過來與季洵川一起吃飯,如往常在小院一般。
今日仔細看看,陳厭卿這才注意到少年挺拔的身形竟快與他一般高。
屏退旁人,陳厭卿放下手中的筷碗,拿出一個錦緞裹著的木匣。
“看看喜歡嗎。”
錦盒中躺著一枚瑩潤的魚紋玉佩。季洵川摩挲著玉佩,眸光微動,又小心翼翼的合上。
“我不能要。”季洵川堅定的把錦盒遞過去。
“看來我給的東西你都不太滿意。”陳厭卿看著少年的動作道。
“不不不,殿下送的東西定是最好的,但是我實在不能接受如此貴重之物。”季洵川連忙否認,他覺得這些時日占了太多好處,吃喝住行全都被承包,他就算之前救過景王一命,此等重禮也無顏心安理得的收下。
陳厭卿捕捉到面具下眼里的退縮。
“這塊玉佩,本來就是為你打造的,它生來就是屬于你的。”
“這是我的心意,為新年討個好彩頭。”陳厭卿軟硬兼施。
“你不要的話,那只能讓它蒙塵,又或者讓我贈予他人嗎?”陳厭卿嘆氣惋惜,說著便要伸手收回錦盒。
“哪有送別人不要的東西的道理,這樣不好。”
聽到此處,季洵川抬頭,阻止了陳厭卿收回的動作,一邊辯駁一邊乖乖收下。
季洵川放好錦盒,像是下定決心拿出一個物件過來,他看著手心的木簪,這是十余件廢品里最好的一件,他咬咬牙還是遞了過去。
“禮尚往來,這是我親手做的,希望王爺不要嫌它粗陋。”季洵川一臉不在意樣,又偷偷觀察收禮人的反應。
陳厭卿詫異了一瞬,便淺笑著借過那支木簪,樣式簡陋,但可以看出雕刻之人的細心,所用材料也不是尋常木材,似有一股令人心安的香味,簪子通體打磨光滑,祥云紋處有一些不易察覺的刻痕。
“沒想到你還有這般手藝。”說完陳厭卿便將木簪帶到發(fā)冠中。
季洵川有點得意:那可不。
但是鑲玉的發(fā)冠上簪著一根暗淡的木簪,突兀的像是白玉上長出的一大塊瑕疵,與眼前的人實在是稱不上般配,甚至可以說是褻瀆,季洵川又有點后悔。
“怎么了,不合適?”看著一直盯著自己的目光,坐直身子定睛看向少年。
一雙鳳眸看的季洵川僵了身子,初見時只覺陳厭卿眉目舒淡,清冷的不容靠近,說話也是冷冰冰,現(xiàn)如今竟?jié)M眼溫和。
“啊,殿下還是取下來吧,這木簪帶上去實在有點......”
季洵川撓撓頭心里想:有點丑。
陳厭卿看著少年面露難色沒有說話,竟真的抬手將木簪取下。
季洵川心中發(fā)堵,早知道不多嘴了。
可又見陳厭卿將取下的簪子悉心收入懷中。
“以后我會送給殿下更好的。”季洵川心下決定。
“好,那我等著你的心意,希望不是在誆騙我。”調侃的語句張嘴就來。
季洵川張了張嘴似是想再證明自己,但是想到自己身無分文和如今的處境,瞬間泄了氣。
“還有,不必叫我殿下,叫我小字,宴文。”
宴文,季洵川心中喃喃。
“這幾日街道有很多好玩的,明日酉時我來接你。”
“這些玩意里喜歡什么吩咐青吟出去買便是。”
囑咐完的陳厭卿又匆匆離去,少年看著馬車軋出的車轍逐漸被漸漸飄起的雪花覆蓋,這是應該是今年最后一場雪了。
自從被帶到京都季洵川一直待在府中,未曾出去過,今日在丫鬟和小廝的攛掇下穿上陳厭卿送過來的冬衣,看著被隆重“打扮”的自己,鏡中的人竟真有幾分世家公子的氣韻。
一路上,街道紅燦燦一片,燈火璀璨,孩童嬉戲聲好不熱鬧。馬車停到最繁華的樓閣前,幾名打扮一樣的小廝低頭前來迎接。
到了樓宇最高處,從上往下俯視,攢動的人們盡收眼底。
“嘭!”絢麗的煙火在不遠處綻放,這里可以毫不費力便將花火全貌一覽。
“陳宴文,這煙火毫無新意,我都膩了。”姜卻看著專心的兩人,走過來懶散倚靠在欄邊。
“堂堂王爺,還要勞煩我這個不學無術之人來遮掩。那這次我得多討點好處了,就去你的清風樓......”
少年白玉的面具下是遮不住的新奇,淺色的眸子里倒映出漫天的焰火。今日的衣衫襯得他身形修長,一襲黑衣如墨,束起的長發(fā)在一陣陣風中時不時飄揚。
陳厭卿怔住,焰火明明滅滅,眼前人的神韻和記憶中婦人的輪廓交疊重合,恍惚間又像是回到那個雪天,那雙手將他從嗜血的虎狼窩拉出來,撫平他臟亂的發(fā)梢,把早已凋零的生命軌跡重新托舉。
那是他陰暗潮濕年少里的第一束光。
放棄對一塊木頭自說自話,姜卻轉頭向一邊的少年發(fā)問。
“洵川你說說,這哪里好看了?”
“好看。”一直不語的陳厭卿低聲道。
“剛剛我與你說時發(fā)什么愣,現(xiàn)下我問的是洵川!”姜卻怒了。
簡短的二字如小石子砸進了平靜的湖水,泛起一圈漣漪,他總覺得似有似無的目光在看自己,或許是錯覺罷了,但焰火是真好看,季洵川在心里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