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時分,姜挽月踩著晨露踏入母親的閨房,雕花槅扇內(nèi)飄出淡淡沉水香,謝明薇正對著青瓷花器擺弄秋菊。
十二枝墨菊在她手中折枝、去葉、修根,片刻間便在白瓷瓶中擺出“寒梅映雪”的造型——這是大盛朝貴女茶宴的經(jīng)典花型,卻被她暗藏玄機:三枝菊莖微彎,指向東南方的登州港。
“母親這手‘借花喻事’,比御史的彈劾折子還鋒利。”
姜挽月隨手摘下案頭的蜜餞,發(fā)現(xiàn)油紙包上竟用糖霜畫著海運路線圖,不禁輕笑,“盧相的鹽引若是走了登州,怕是要讓兩淮鹽商的算盤都敲破了。”
謝明薇頭也不抬,指尖在菊瓣上輕點:“登州港的水匪最近收了盧家的‘買路錢’,三艘運鹽船上周剛掛了盧記綢緞莊的旗子。”
她忽然將最中央的菊枝掰成斷口狀,“可惜啊,水匪頭子上個月在百草堂抓了副治咳疾的藥——”抬眼與女兒對視,“藥方上多了味‘雪頂紅’。”
姜挽月心中了然,蕭硯的百草堂表面賣藥,實則暗網(wǎng)遍布。
她捏著蜜餞在掌心畫圈,忽然想起昨日暗室里蕭硯袖口的毒花刺繡:“秋狝大會,七皇子怕是要帶他的藥箱赴宴?”
“何止藥箱。”謝明薇終于放下花剪,從妝奩底層取出幅《長安輿圖》,指尖劃過城北的獵場,
“陛下要在秋狝冊立太子,盧相的長子最近在馬場頻繁出入,倒是七皇子的坐騎,前日換了西域汗血寶馬的轡頭。”
閨房外忽然傳來“砰”的聲響,姜硯之的大嗓門穿透雕花窗:“娘!妹妹!我給你們帶了好東西——”
話音未落,人已撞進門來,懷里抱著個錦盒,里面躺著只毛色雪白的鸚鵡,正歪頭啄他的耳垂。
“盧明軒昨兒在賭坊輸紅了眼,把這只‘會說話的寶貝’抵了債。”
姜硯之得意地晃了晃,鸚鵡突然開口,尖聲尖氣地學盧明軒說話,“爹,姜家那小子太可恨了!咱們的鹽……”突然卡住,歪頭看著謝明薇,“娘親,它說到‘鹽’就卡殼,莫不是被人割了舌頭?”
謝明薇瞥了眼鸚鵡爪子上的銀環(huán),環(huán)內(nèi)側刻著“盧”字暗紋:“沒割舌頭,倒是喂了‘啞蟬散’。”
她取出銀針在鸚鵡喙邊輕點,“明兒帶它去秋狝,若聽見‘鹽引’‘登州’之類的詞,便讓它學狗叫——”忽然輕笑,“省得盧相的耳朵,比狗還靈。”
姜挽月看著母親往鸚鵡爪子上系小鈴鐺,忽然想起昨日暗室里蕭硯的提議:“母親,七皇子說吐蕃商隊在玉門關外等鹽引換戰(zhàn)馬,咱們要不要……”
“急不得。”
謝明薇打斷她,從妝奩里取出支螺子黛,在輿圖上畫了個圈,“秋狝獵場有三處清泉,其中‘甘露泉’的水脈直通盧家暗莊。
你明日隨駕時,記得在泉邊‘不小心’摔了妝奩——”螺子黛筆尖在“甘露泉”三字上點出墨漬,“讓胭脂水粉順流而下,也好給盧相的暗莊,添點‘顏色’。”
姜硯之突然湊過來,折扇敲著輿圖:“那我呢?我去馬場幫七皇子遛馬?”
“你?”謝明薇上下打量他,“你去獵場東側的蘆葦蕩,把那只瘸腿狐貍放了——”
見兒子滿臉疑惑,她輕笑,“瘸腿狐貍遇著獵犬會往西南跑,而西南角的觀景臺,正好能看見盧家長子試箭。”
閨房內(nèi),鸚鵡忽然撲棱翅膀,鈴鐺聲中夾雜著模糊的“鹽引、登州”,姜挽月忽然想起蕭硯藥廬里的毒花,低聲道:“母親,七皇子為何愿意幫咱們?”
謝明薇望著窗外的晨曦,指尖撫過鬢邊的玉簪:“因為他袖口的毒花,和你前世掌心的血字,都指向同一個人——”聲音漸低,“盧相的袖口,至今還留著當年毒殺先皇后的藥漬。”
卯正三刻,姜挽月抱著妝奩走出閨房,盒底暗格中藏著半片顯影后的密信,信末“秋狝,甘露泉”五字用雪頂紅的汁液寫成,在晨光中泛著不易察覺的紫光。
她知道,這看似尋常的閨房籌謀,實則是姜家撒向盧相集團的第一張網(wǎng)——網(wǎng)眼是蜜餞、是鸚鵡、是女兒家的胭脂水粉,網(wǎng)心卻藏著算盤算盡的權謀與復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