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時分,姜府西跨院的暗室里燭火搖曳。
姜挽月將從盧明軒處得來的密信平鋪在梨花木長桌上,指尖輕輕一抹,信箋上的顯影文字在蜂蠟燈下泛出幽藍光澤:“鹽引三十萬,經海運,抵登州,附水匪通關文牒。”
“三十萬鹽引?”
姜承煜的算盤珠子噼里啪啦響成一片,鏡片后的眼睛瞇成兩道細縫,“按每引兩百斤算,折銀九十七萬六千兩,若走海運繞過兩淮關卡,利潤能多出四十三萬——”
他突然停住,算盤重重敲在桌面上,“爹,這數目,夠養一支三千人的私兵了。”
姜珩手中的拐杖頓在“登州”二字上,蒼老的指節敲了敲桌面:“登州太守吳明禮,是盧相門生,去年臘月送了我兩罐刺參,罐子底刻著‘海納百川’——”
他忽然冷笑,“倒像是在提醒老夫,莫管海上的事。”
“祖父,水匪那邊……”姜挽月想起昨夜蕭硯給的紙條,“七皇子說已收網。”
“收網?”姜硯之晃著折扇湊過來,扇面上新畫了只叼著算盤的鸚鵡,“就憑盧明軒那只笨鳥?昨兒它把‘鹽引’說成‘鹽狗’,倒把茶樓的說書人樂壞了。”
謝明薇端著青瓷茶盤進來,茶煙中混著淡淡硫磺味:“水匪頭子的婆娘,上個月在我這兒學插花。”
她揭開茶盞,里面浮著三朵墨菊,“她插‘寒梅映雪’時,腕間戴著盧相送的翡翠鐲——鐲子里刻著‘安’字,是盧家暗莊的標記。”
姜挽月忽然想起在藥廬看見的布局圖,指尖劃過信箋上的水匪文牒:“盧相明面上用官船運鹽,實則借水匪之手走私,既能避開關稅,又能嫁禍流寇。”
她抬頭看向父親,“爹,兩淮鹽商的狀紙,是不是該遞到陛下跟前了?”
姜承煜推了推眼鏡,算盤珠子倒撥三檔:“狀紙不難,難的是如何讓陛下相信,盧相敢拿三十萬鹽引養私兵。”
他忽然看向姜珩,“爹,您還記得二十年前的‘漕運案’嗎?”
姜珩的目光忽然變得深邃,拐杖在地面畫出個“盧”字:“當年盧相還是個從九品的鹽吏,卻能讓十三艘漕船在洪澤湖消失,靠的就是水匪。”
他敲了敲密信,“如今他故技重施,卻忘了——”嘴角勾起冷笑,“老夫的御史臺,還留著當年水匪頭子的口供。”
暗室里忽然傳來三聲蟬鳴,姜硯之猛地跳起來:“肯定是七皇子的人!”
他跑到通氣孔前,果然看見片雪頂紅的花瓣飄進來,花心處用朱砂寫著“登州港,卯時三刻”。
“好個蕭硯。”謝明薇輕笑,“用毒花當信箋,倒比八百里加急還快。”
她看向女兒,“挽月,明日隨你爹去碼頭,記得帶上那瓶‘假死藥’——”頓了頓,“若遇見盧家的人,就說……”
“就說姜家的船隊迷了路,誤打誤撞進了水匪窩。”
姜挽月接過話頭,指尖撫過袖口的雪頂紅刺繡,“反正水匪的船,都掛著盧記綢緞莊的旗子。”
姜硯之忽然指著信箋上的“附水匪通關文牒”,折扇敲著腦袋:“等等,這文牒上蓋的是登州府的大印,盧相就不怕陛下查?”
“他當然怕。”
姜珩忽然咳嗽兩聲,從袖中掏出半卷殘頁,“所以他需要個替罪羊——”殘頁上赫然是吳明禮的字跡,“比如兩淮鹽運使,或者……”他看向姜承煜,“戶部侍郎。”
暗室里瞬間靜了下來。姜承煜的算盤珠子突然崩落兩顆,滾在“盧”字旁邊:“原來如此,盧相這是要借鹽引案,把臟水潑到我身上。”
他忽然笑了,笑得算盤珠子都在發顫,“可惜他算錯了——”指尖劃過密信上的數字,“我算的是總賬,他算的是歪賬。”
謝明薇忽然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墨菊在茶湯中翻卷,宛如驚濤駭浪:“明日碼頭,就讓盧相的‘私兵’,見見真正的水匪——”她看向姜硯之,“硯之,你去給蕭硯送盒蜜餞,就說……”
“就說姜家的鸚鵡,想學他藥廬的毒花說話。”
姜硯之立刻接話,折扇在掌心拍得啪啪響,“保證把蜜餞藏在雪頂紅的花盆里,讓他想發火都沒處發。”
燭火忽然被穿堂風帶得明滅不定,姜挽月看著密信上的字跡,忽然想起前世天牢里父親掌心的“盧”字。
如今這封密信,不正是當年那滴血的延續?她忽然握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這一次,盧相的算盤,該換姜家來敲了。
亥初時分,暗室的石門緩緩閉合。姜挽月摸著袖口的雪頂紅,忽然聽見父親在身后輕笑:“挽月,明日去碼頭,記得在船頭插枝墨菊——”
他推了推眼鏡,“墨菊遇水則沉,正好送盧相的鹽引,去海底算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