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燈刺眼地亮著,曉禾跟在李敬身后,盯著監護儀上跳動的數字,心率、血壓、血氧,一切看起來都在可控范圍內,可她卻不自覺地繃緊了脊背。
麻醉師正準備推注藥劑,嚴老突然睜開眼,目光越過無影燈,直直看向李敬。兩人視線相接的剎那,曉禾分明看見李敬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手術開始后,她的不安愈發強烈。李敬的刀鋒在病灶區游走,本該徹底清除的壞死組織,卻只被做了邊緣處理。
她的動作精準、冷靜,可曉禾卻覺得就像在刻意避開什么,曉禾的手指微微發顫。
曉禾看著昏迷中的嚴守良,心里突然涌起一陣寒意。
如果病灶不徹底清除,術后復發的風險會成倍增加。可李敬的手法,卻像是在賭?賭嚴老的身體能撐到術后恢復期,賭他不會在短期內出現~
手術結束,縫合完成。嚴老被推出手術室,送往ICU。
曉禾跟在李敬身后,走廊空蕩蕩的,只有她們的腳步聲回蕩。
李敬回頭看著她,輕輕說了一句:“病理報告顯示Ki-67>80%。”
她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得近乎冷酷。
曉禾的瞳孔驟然一縮。
“阿姨,這是違規的~”曉禾心急,話脫口而出。
“老嚴和他妻子堅持的,而且簽字了”,李敬打斷曉禾的話,嘆了一口氣,“曉禾,我和他是多年好友,老嚴是商人,有他的考量。”
李敬拍拍曉禾的肩膀,轉身離去。
只是,那背影為何會留下一絲苦痛。
手術室門外,堵滿了嚴家人。
嚴家兩個兒子一左一右扶著嚴母站在最前面,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們。
曉禾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一個月后的某天早上,院長辦公室的盆栽綠蘿長得過分茂盛,垂下的藤蔓幾乎要觸到曉禾的膝蓋。
她聽著院長不容置疑的聲音。
“曉禾,這是家屬的要求,也是院里的決定,李主任力推你去。”
院長推過來一份文件,“嚴董的手術雖然成功,但術后三個月是高危期。家屬希望能有專業醫護人員24小時看護。”
曉禾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白大褂口袋里的聽診器。
一個月前那場手術還歷歷在目,而現在,院長要她住進嚴家?
“我...我不確定我是否勝任這項工作。”她聲音干澀。
院長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本來院里打算安排其他人的。是嚴董特別要求,他”,院長無奈搖頭,“他的原話是:周曉禾那丫頭答應的,要照顧好我這老頭子。”
曉禾耳根突然發熱。
自從手術后,曉禾就刻意避開他家人,李敬也不強迫她,給她調換了其他病人。沒想到,到頭來,卻要離他們更近。
“工資按特護三倍計算,醫院保留你的職位。”院長合上文件夾,不容置疑地說道:“明天就去報到。”
走出行政樓時,陽光刺得曉禾睜不開眼。
她想起嚴耀軍半月前發來的最后一條信息:“父親說要和你下盤棋。”當時她只回了一個“好”字。
現在她要住進嚴家,這個認知讓她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嚴家的獨棟小樓隱藏京川市的豪庭深處。
曉禾乘坐的車輛經過嚴家別墅的雕花鐵門時,手指不自覺地絞緊,這里距離當年她第一次遇見嚴耀國的地方不過兩條街的距離。
晨光給米白色的外墻鍍上一層金邊,整棟建筑在朝陽中熠熠生輝。
寬闊的庭院里,修葺整齊的草坪像一塊巨大的翡翠地毯,一直延伸到雕花鐵藝圍欄處。
曉禾特意看了看庭院東側,那里的陽光花園,種滿了各色玫瑰,還有法國普羅旺斯空運來的薰衣草,她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當初她在父親書房看到這里的小區效果圖時,調皮的她在東側這片區域圈出來一個愛心,并寫下一句:相愛的人一定要試試躺在陽光花海里的幸福。
沒想到父親竟將它做成廣告,又真的實現了她的幻想。
李敬陪著曉禾來到庭院,三層疊水噴泉水珠噴濺處,嚴耀軍穿著一身藏青色便裝站在那里,下巴上還有未刮凈的胡茬,正定定地看著她。
曉禾突然不確定自己是否做了正確決定。
待她們走近,他迎上前來,“李阿姨,曉禾你們來了。”他說得那么自然,甚至還帶著一絲溫和笑意,仿佛那天的不愉快全然沒有發生過,言語間卻多了一份疏離。
曉禾站在李敬身后,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行李箱的提手。她抬眼看向嚴耀軍,發現他的目光只是輕輕掠過她,沒有停留,仿佛在刻意回避她。
嚴耀國沒有出來迎接,他留在父親的房間里。
嚴母站在客廳,見到他們,點了點頭,眼神疲憊而克制。
“跟我來吧。”嚴母輕聲說,她拉著李敬的手,輕輕擺了擺,一切皆在不言中,隨后領著他們乘電梯上了二樓。
房間已經被改造成了一間病房,床旁擺放著心電監護儀、除顫儀、氣管切開包,甚至還有一臺便攜式血液分析儀等。
他的手腕上戴著傳感器,各項數據會實時傳輸回醫院的中心系統。
床尾墻上一臺無邊框136英寸的超大屏顯,將嚴老的各項體征投射在屏幕右側滾動,左側是視頻窗口,可隨時與醫院進行視頻聯系。
曉禾只需要監測這些數據,調整用藥,確保一切平穩。
曉禾注意到,他們另外聘請了2名護工,全方位配合自己,工作不累,但是照顧一位癌癥晚期患者,并非單純的體力問題。
嚴老躺在床上剛剛睡著,呼吸平緩,臉色蒼白。只是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盡了力氣。
嚴耀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低頭看著父親,眼神晦暗不明,看到他們進來,起身讓開。
李敬走上前,逐一檢查醫療設備,她在監護儀的屏幕上輕輕滑動,可以調出24小時的生命體征曲線圖。
“他的血氧波動有點大,夜間要特別注意。”李敬壓低聲音,手指在圖表上某個低谷處點了點,對曉禾說:“每小時記錄一次呼吸頻率。”
曉禾湊近查看,她注意到曲線在凌晨三點到四點間有明顯的下降趨勢,這個細節讓她后背一緊。她看向李敬,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
“還有這個。”李敬從藥箱取出一個小藥盒,“必要時舌下含服,能緩解急性呼吸困難。”
她的聲音更低了,“最多每四小時一次。”
曉禾接過藥盒,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一顫。
她輕輕打開,里面是幾片淡藍色的藥片,這種藥她太熟悉了,通常用于終末期患者的癥狀控制。
“我明白。”她合上藥盒,聲音平穩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李敬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包含著太多復雜的情緒,是信任、歉意,還有心疼。
半年前她媽媽牽著她的手來實習,千叮嚀萬囑咐:“敬呀,我這寶貝交給你我可就放心啦,千萬別讓她累著。哎吆,我們寶貝只要在你手下過過醫生的癮就Ok了。”
記得她板著臉反駁說:“醫生這個行業沒有過癮這一說。”
而現在,她轉頭就把這寶貝疙瘩送給人家做了住家醫生,若她媽媽知道,指不定要怎么絮叨了。
“曉禾。”她摸著曉禾頭發,“記得按時吃飯。”
“好的,李阿姨”,曉禾下意識的回應了一聲,而李敬不等曉禾回答,拍拍她,轉身向門口走去。
曉禾望著李敬背影,心頭一熱。和她媽媽相比,李阿姨的愛深沉內斂,不輕易表達。而她媽媽總愛絮叨:“我們曉禾啊,以后千萬別像你李阿姨那樣,整天泡在手術室里...”
“我去送送李阿姨。”嚴耀軍低聲說,眼睛在曉禾臉上停留了半秒,從一旁輕輕掠過。
嚴耀國兄弟倆一前一后陪李敬離開,讓曉禾緊張的心情瞬間輕松。她收回心思,開始熟悉設備,檢查數據,在平板上做好日志。
一切準備妥當,她來到在床邊站定,觀察嚴老的狀態。
嚴母輕輕拍了拍曉禾的肩膀,遞給她一杯熱茶。
“辛苦你了,曉禾。”她的聲音很輕。
曉禾抿了抿唇,低聲道:“伯母,我會盡力,您別擔心。”
嚴母的眼眶紅了,但她只是點了點頭,轉身走向丈夫的床邊,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
當嚴家二公子再次回到房間,三人同處一室之際,曉禾那顆平靜的心,又開始砰砰直跳。
曉禾心想:“三個月的時間,忍忍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