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禾，這里有護工照顧，你先去你的房間看一下，就在隔壁?！眹滥赴才乓娕闼^去。

嚴耀軍心頭一喜，可他不敢像以往那樣表現太明顯，默不作聲走在前面，領她到房間：“你住東側隔壁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你看看滿意嗎？我睡三樓，有任何情況隨時叫我?！?/p>

他抬腳剛要跨過門檻，卻在門框前硬生生剎住了腳步。

她微微頷首，客套地應道：“謝謝，其實不必這么麻煩的。”聲音輕軟，卻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

耀軍看著曉禾，暗含深意的說道：“要的，你能來就好?！?/p>

曉禾站在房間中央，陽光透過薄紗窗簾在她腳邊投下細碎的光斑。

她伸手撫過床尾那套粉色的絲綢床罩，觸感像流水一樣涼滑，枕頭上甚至還放著一只小小的薰衣草香包。

窗外正對著菜園里，保姆正把摘下的西紅柿放進藤編籃子，鮮紅的果實上還沾著水珠。

“11點半午餐”，嚴耀軍站在門口說，欲言又止。

“哦，好的，”曉禾答應著，氣氛莫名有些尷尬，曉禾不知如何該是好，索性轉身看保姆摘西紅柿。

嚴耀軍站在門口，目光落在曉禾的背影上。

陽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輪廓。他喉結微動，似乎有許多話想說，最終卻只是輕輕帶上了門。

曉禾的手指撫過窗臺上的白瓷花瓶，里面插著幾支新鮮的玫瑰花。她高二那年文藝匯演，謝幕時，有人往她懷里塞了滿滿一捧。

曉禾正整理著衣物，忽然“啪”的一聲，一個相框從衣柜角落滑落。

她彎腰拾起，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照片里十六歲的自己穿著京川一中的制服，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扎著馬尾辮，雙臂張開，仰著臉笑得燦爛。

這是...開學典禮那天？她心頭一顫，指腹不自覺地摩挲著相框邊緣，他什么時候偷拍的？

“西紅柿...”嚴母的聲音由遠及近，“...留些給耀國送去，他最愛吃現摘的?！蹦_步聲在門外戛然而止。

“曉禾？收拾好了嗎？”敲門聲伴著問話同時響起，未及應答，門把手已經轉動。

曉禾手忙腳亂地將相框塞回衣柜深處，“正收拾呢，伯母。”她轉身時裙擺帶起一陣風，恰好掩去了衣柜門關上的輕響。

嚴母眼神微微一動，走進房間，對曉禾說道：“這原是耀軍住的房間?！?/p>

嚴母目光掃過曉禾，意味深長地說道“這里離你嚴伯伯房間隔得近，耀軍一周前非要騰出來說你住這間還方便，這些都是他親自給收拾的，你看看還滿意嗎？”

曉禾心頭一顫，“房間很好，謝謝阿姨?！?/p>

窗外，嚴耀軍正蹲在菜園里幫保姆整理藤籃，陽光落在他寬闊的肩背上，襯衫被汗水微微浸透。

他似乎察覺到視線，忽然抬頭望過來，四目相對的瞬間，曉禾慌忙別開臉。

“午飯好了，”嚴母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溫柔卻不容拒絕，“聽說你愛吃糖醋排骨，中午特意給你做的，下來嘗嘗。”

當紅燒排骨的醇香從廚房飄來時，曉禾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她望著嚴母忙碌的背影，輕聲道：“嚴伯母，您太客氣了，我什么都吃的?！甭曇衾飵е陲棽蛔〉钠诖?。

那熟悉的糖醋香氣在病房里彌漫開來，曉禾看著嚴家人默契地收拾餐具的身影，她想家了。

八年了，自從踏上英倫求學之路，她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這樣地道的家常菜香。

媽媽給她選了醫學，誰也不知道的是，她自己又偷偷選修了計算機課程。

六年前，當她偶然得知張建章轉投科技行業的消息時，一個縝密的計劃在她心中悄然成形。這些年，她像布一盤漫長的棋局，為終將到來的對弈時刻埋下伏筆。

6年的時間，她吃面包，喝礦泉水度日，早就忘了家里飯菜的味道了。

“發什么呆？”嚴耀軍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樓梯下，手里還拿著兩個鮮紅的西紅柿，其中一個被咬了一口，汁水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滴。

曉禾被他嚇得一激靈，話沒過腦子就沖了出來：“能不能別背后說話嚇死人！”話剛出口她就后悔了，突然想起兩人還在冷戰。

耀軍聽完裂開嘴笑起來，舉起滴水的西紅柿遞給她：“嘗嘗？剛摘的?！?/p>

曉禾接過西紅柿，咬了一口，酸澀的汁水在口腔里漫開，“嗯，還挺好吃。”

“哎，你記得高二那年，咱們躲在教學樓后的老槐樹下，偷偷摘學校樹上的蘋果，被保安追著跑嗎？”耀軍瞇著眼，胳膊肘拐了一下曉禾樂呵呵的問。

“怎么不記得？“曉禾眼睛一亮，笑意從眼底漫上來，“學校讓咱們收蘋果上交，結果咱們倒好，啃了一路，最后交上去的全是蘋果核！”她笑得肩膀直顫，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比劃著當年那些圓滾滾的蘋果形狀。

耀軍佯裝惱怒地指著她：“你們這群沒良心的，啃蘋果時一個比一個歡，最后全讓我頂包！”

他故意板著臉，可嘴角卻忍不住抽動，“老張頭揪著我后領子往教務處拖的時候，你們這群沒義氣的躲樹叢里偷笑，當我不知道？我在教務處挨罵不說，回家還被我爸結結實實收拾了一頓?！?/p>

他夸張地揉著后腰，“那頓揍，現在想起來還疼呢！”

兩人相視一眼，突然同時笑出聲來，倆人回憶著高中的生活，越談越開心，似乎又回到了從前，那些沒說出口的別扭，就這樣在笑聲里煙消云散。

“哎吆，瞧你們倆個孩子，快吃飯了吃上西紅柿，一會該吃不下了?！眹滥傅穆曇魪牟蛷d傳來，打斷了兩人肆意的笑聲。

耀軍自然地接過她手里剩下的番茄蒂，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溫熱的觸感讓曉禾心頭一跳。

餐廳里，嚴母端坐在主位，目光溫和地掃過餐桌。保姆正小心翼翼地給每個人盛湯，瓷勺碰在碗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曉禾剛坐定，耀軍便已起身，筷子迅速夾起幾塊糖醋排骨，一塊接一塊地往她碗里摞，直到堆成一座油亮紅潤的小山。

他嘴角噙著笑，語氣里帶著幾分得意：“嘗嘗，我一大早去市場挑的肋排，這手藝怎樣？”

曉禾望著碗里幾乎要溢出來的排骨，一時哭笑不得，忍不住瞪他一眼：“嚴先生，您這是要把我當小豬養嗎？”她眼角微微彎起，還不忘客氣地謙讓嚴母。

嚴母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目光在兩人之間輕輕一掃，看他這樣小心翼翼地討好人家，倒讓她這個當媽的既好笑又心疼。

看看，看看，這小子哪還有半點平日里那副冷峻自持的樣子？她心里暗笑：“老話真沒說錯，有了媳婦忘了娘——這還沒追到手呢，就恨不得把整桌子飯菜都搬給她?！?/p>

目光掃過兒子微微發紅的耳尖，轉念一想，這些年耀軍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對誰都保持距離，如今終于有了上心的人，她這個當媽的，又怎能不替他高興？

桌上氣氛和樂融融。

此時，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保姆略顯慌亂的聲音傳來：“嚴總回來了?！贝驍嗔吮娙说慕徽劇?/p>

抬頭望去，只見耀國挽著妻子站在玄關處。

他今日西裝筆挺，身旁的孔卓一襲墨綠色旗袍，三圈珍珠項鏈在燈光下泛著冷光。身后司機小陳手里提著幾個保健品禮盒，正交給保姆。

“媽，我們回來了?！币珖穆曇魩е桃獾妮p快。

嚴母臉上閃過一絲來不及掩飾的詫異：“怎么突然......小卓來了，帶這么多東西干什么...”

曉禾聞聲抬頭，嘴里的紅燒肉堵在嘴里。她怔怔地望著門口，筷子懸在半空，一時間忘了咀嚼。

耀軍自他們進來，神色冷淡，他的目光自始至終就沒離開過曉禾，這會注意到她的異樣，在桌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肘。

曉禾回過神來，慌忙低下頭，假裝整理餐巾，卻掩飾不住微微發顫的指尖。

一陣苦橙與白麝香交織的氣息先飄了進來。

孔卓踩著三寸細高跟踏入室內，墨綠旗袍的開衩隨著步伐若隱若現地露出纖細的小腿。

曉禾的目光不自覺被那串南洋珠吸引，三圈珍珠正隨著主人的呼吸微微起伏，在陽光下泛著只有深海孕育十年以上才會有的虹彩。

只見孔卓熟稔地上前握住嚴母的手，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媽，我剛出差回來聽說爸出院了，特意趕來看看。”

她的目光在掠過餐桌時微微一頓，轉向曉禾，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家里來客人了”。

曉禾匆忙咽下嘴里的紅燒肉，正要起身致意，卻突然被耀軍按住了手腕，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干燥而溫暖，讓她無法掙脫。

“我高中同學，周曉禾?！币姷穆曇羝届o得近乎刻意，卻在說到“我”字時微不可察地加重了語氣。

孔卓唇角微揚，目光在兩人交疊的手腕上一掠而過，卻不動聲色地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您好，周醫生。”她聲音輕柔，卻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審視。

曉禾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稱呼。耀軍適時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刻意的疏離：“這是我嫂子，孔氏集團董事總經理孔卓女士。”

他特意咬重了“女士”二字，指尖在曉禾腕間輕輕一捏，像是某種無聲的安撫。

“孔總您好。”曉禾微微頷首，聲音不卑不亢。

她注意到孔卓頸間的珍珠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仿佛與餐桌上溫馨的氛圍格格不入。

嚴母適時上前，溫婉地打破這微妙的氛圍：“都別站著了，趕緊先坐下吃飯，一會飯菜該涼了。”

她輕輕拍了拍孔卓的手臂，動作熟稔中帶著幾分長輩特有的親昵。

轉頭又對耀國嗔怪道：“你這孩子，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讓廚房多準備幾個菜?！?/p>

她邊說邊自然地挽住孔卓的手腕，卻在觸碰到對方冰涼的珍珠手鏈時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孔卓順勢坐下，旗袍開衩處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與耀國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耀國整了整西裝袖口，在離孔卓還有半掌寬的座位坐下。

他朝嚴母微微一笑：“媽，這不正好趕著飯點來的么”，他停頓了一下，喉結微動，斟酌后說道，“小卓特意推了董事會議，趕回來探望爸爸?！?/p>

他的目光掃過餐桌，在掠過曉禾時，淺笑著微微頷首，聲音溫和卻不失距離感：“歡迎你，周醫生?！?/p>

耀軍面不改色地往曉禾碗里添了一勺清炒時蔬。

他轉頭看向耀國：“哥，公司的事處理得怎樣了？”語氣輕快，卻刻意加重了“處理”二字。

曉禾突然覺得餐桌上彌漫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碗里的時蔬還冒著熱氣，卻已食不知味。

“我吃好了，先上樓看看嚴伯伯?！彼颐Π橇藘煽陲垼畔驴曜虞p聲道：“各位慢用?！痹捯粑绰洌呀浧鹕黼x席，腳步略顯急促地朝樓梯走去。

身后傳來耀軍的聲音：“曉禾，等等——”但她沒有回頭，只是加快腳步消失在了樓梯轉角處。

耀軍盯著她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

收回視線時，目光不經意掠過孔卓，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冷意，隨即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端起茶杯掩飾性地抿了一口。

曉禾匆匆離席后，餐廳陷入短暫的沉寂。

“這孩子，怎么吃得這么急?！眹滥篙p嘆一聲，伸手示意保姆撤去餐盤，瓷器相碰的清脆聲響打破了沉默。

耀國放下筷子，接著嚴母的話回應：“周醫生剛來，可能還不熟悉?！?/p>

孔卓唇角微揚，纖長的手指優雅地攪動著碗里的湯勺：“住家醫生，又不是來做客的?！便y匙碰觸骨瓷碗發出細微的脆響。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卻讓空氣驟然凝滯。

她余光瞥見丈夫微微前傾的身子，溫和含笑的眼角，都是平常鮮少見過的模樣。

她胸口泛起一陣酸脹，那張總是對她板著的臉，此刻竟露出這般和煦的神情，多么諷刺，這個在家里對她惜字如金的木頭，如今倒會替外人說話了。

耀軍突然將茶杯重重擱在桌上，茶水濺出幾滴。他扯開一個漫不經心的笑：“我看嫂子倒像是來做客的？”特意咬重了“做客”二字，眼神卻冷得像淬了冰。

嚴母適時地輕咳一聲：“耀軍，去廚房看看雞湯好了沒?！?/p>

她轉向孔卓時，臉上重新掛上得體的微笑，“小卓嘗嘗這個蟹粉豆腐，今早現拆的蟹肉。”

曉禾此時靠在二樓墻邊深深吸了一口氣，聽見樓下隱約傳來餐具碰撞的聲音和模糊的交談聲，她攥緊的掌心已全是汗。

她望向嚴父的房間，整理了一下衣襟，努力平復著心跳，朝那個方向走去。

“曉禾來了啊?！眹栏敢呀洶肟吭诖差^，護工正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喝水，見到曉禾進來，他眼睛一亮，拍了拍床邊：“正好，過來陪我說說話?！?/p>

曉禾快步上前，聲音不自覺地放柔：“嚴伯伯，您感覺好些了嗎？”她細心地觀察著老人喝水時的狀態。

“好多了，你看，我這精神頭好著呢。”嚴父笑著示意曉禾坐下，語氣中帶著長輩特有的慈愛，“小周醫生，讓你來陪我這老頭子，委屈你啦。”

曉禾在床沿輕輕落座，自然地接過水杯：“嚴伯伯，您這么說可折煞我了?！彼舆^水杯，將吸管遞到老人嘴邊，故作嗔怪地說：“能來照顧您啊，是我的福分。”

嚴父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開心地笑了起來：“這丫頭，真會說話?！?/p>

曉禾一邊照顧嚴父，眼睛不時看著屏幕上的數據，時刻觀察指標的變化。

“放松些，”嚴父突然開口，“老頭子我啊，還能活一段時間，你別緊張啊?！?/p>

曉禾指尖觸到水杯時微微一顫，她將吸管傾斜到一個恰到好處的角度，溫聲道：“嚴伯伯，您再這么說，我可要生氣了?！?/p>

嚴父渾濁的瞳孔里泛起笑意，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小丫頭片子，倒學會唬人了?！彼穆曇羯硢?，卻透著說不出的慈愛。

監護儀發出間斷的報警輕響，曉禾的目光鎖住屏幕——V1導聯QRS波振幅不足0.5mV，伴隨T波倒置，而呼吸波形上那些不規則的鋸齒提示著痰液滯留。

她輕輕抬高老人床頭，指腹在頸動脈處默數十五秒：54次的心率與監護儀顯示值吻合，但血氧數值微微顫動。

嚴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越過她，望向窗外，聲音沙啞卻平靜：

“人貴在知足，就像秋天的葉子，該落的時候，風一吹就落了，哎強留不住的。”

曉禾喉頭一哽，強撐著笑：“嚴伯伯，您又說胡話，指標好轉了，您別輕易放棄......”

老人忽然笑起來，咳嗽兩聲：“丫頭，你是醫生，見過的生死比我多，應該看得開了！”

嚴父看著曉禾發紅的眼圈，心里一軟，連忙放軟了語氣：“好好好，是伯伯不對，不該惹我們小周醫生傷心?！彼室庹ＵＱ郏霸蹅兪裁磿r候再殺一盤？”

曉禾調皮湊上前，眼中閃著狡黠的光，故意逗嚴老開心，“嚴伯伯，您那副寶貝象棋可得看好了，下次我一定要把它贏過來！”

“哈哈~~~”老人開懷的笑聲在病房里回蕩，隨即化作一陣咳嗽。曉禾連忙扶住他微微前傾的身子，手掌在他佝僂的背脊上輕輕拍打，動作熟練又溫柔。

此時，嚴母帶著一家人進屋來，正好聽見屋內的歡笑聲。

笑聲未落，房門被輕輕推開。

嚴母端著雞湯站在門口，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瞬間泛紅的眼眶。

她轉頭看向身后的子女，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這老頭子......多久沒這么笑過了?！?/p>

雞湯的香氣在病房里彌漫開來，混著隱約的藥水味，竟有種說不出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