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守良靠在床頭,窗外暮色沉沉,襯得他臉色愈發灰敗。
自上次勉強出席董事會后,他的身體便如潰堤般垮了下來。
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舊賬,終究被幾個孩子執拗地翻開,一頁頁攤在陽光下,刺得他眼眶生疼。
老了。
到底還是壓不住了。
床頭的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欒董事”三個字跳得刺眼。
他緩緩按下接聽,聽筒里立刻炸開氣急敗壞的吼聲:
“老嚴!你兒子把天捅破了!單方面毀約導致股價跌停,市值蒸發幾十億!當初說好的折中方案呢?!”
電話那頭還在喋喋不休地數落嚴耀國的“冒進”。
嚴守良閉了閉眼。
都是債啊。
八年前,小兒子耀軍被大兒子架著回來,渾身酒氣,眼睛通紅。
耀軍趴在自己懷里哭喊:“爸,她喜歡的是我哥!為什么偏偏是我哥!”那是他第一次聽到周曉禾這個名字。之后的事情似乎總是繞不開周家。
三個月后,張建章帶著一疊文件找上門來。
當聽到“周氏地產”四個字時,他心里猛然一跳。
“董事長,我們真的沒有其他選擇了。”
財務總監站在辦公桌前,焦急的聲音里帶著顫抖,“董事長,三家銀行都拒絕了我們的續貸申請。我們無路可走了。”
財務總監將一疊拒貸函攤開在辦公桌上,“如果下周一的40億缺口補不上,交叉違約將觸發所有可轉債的提前清償條款,我們的生產線將全面停工。”
他被逼無奈,只能厚著臉打給了親家。
向親家孔氏拆借40億,年息6.8%,附加孔卓增持5%的股權,這相當于把嚴家的命門交到了兒媳手里。
他答應了,反正孔卓是自己的兒媳,總比給了外人強。
就在資金交割前的前三天,張建章帶著一摞文件不請自來了。
他提出拆借30億過橋資金,表面利率12%,其中6.8%通過返利對沖,實際綜合成本5.2%,另外以臨海項目20%的優先收益權作質押。
而那6.8%的獲利資金將通過維爾京群島的離岸賬戶返還給他個人。
他盤算著,先把30億的資金拆借給張家,等這筆錢轉一圈之后,6.8%的“財務顧問費”正好可以償還孔家利息,還能有額外收益,怎么算都是合賬的買賣。
“周遠至現在就像走鋼絲,他抵押了所有能抵押的資產,就等著這塊地的預售回款。只要我們聯合拿到那塊地,就能解決所有的資金問題。”張建章目光冰冷。
當臨海鉑金苑項目兜兜轉轉進了張建章口袋的時候,嚴茂的資金得到解決,生產線擴張,公司利潤翻倍。
當時他簽字的時候,卻不知這根本是個連環套。
那筆資金先進入開曼群島的PE基金,再通過三層貿易公司虛構進出口合同,最終變成周氏“虛構跨境貿易”的鐵證。
最致命的是,通過孔卓控制操作,2.8億經過混幣器洗白,兌換為數字藝術品,最終變現為實體珠寶收藏,成了她和耀國聯名下的“珠寶收藏投資”。
如今,這些經過精心設計的跨境資金流水,通過六家不同司法管轄區的空殼公司進行嵌套交易,規避關聯方認定,卻變成了嚴家隨時可能引爆的合規地雷。
他在瑞銀私下進行資金轉賬的照片,成了最致命的證據鏈。
當兒媳與張佑安偷情的照片送到他面前時,他才后知后覺,自己成了他們暗中操控的棋子。
而孔卓的股權如今已增持到15%,騎虎難下,委屈的只有耀國了。
這場看似雙贏的交易,實則是行走在剃刀邊緣的危險游戲。
他盯著對面墻上的屏幕,心跳曲線如同嚴貿集團的K線圖般起伏不定。
如今他的身體比醫生預估的三個月還要緊迫,留給耀國的時間不多了。
耀國鐵心要把這筆隱私揭開,以張建章的手段必不會善罷甘休。
午后的陽光透過紗簾斜斜地灑進來時,李敬阿姨帶著果籃登門探望。
她輕車熟路地找到醫藥箱,動作嫻熟地為周曉禾檢查傷口,手指輕柔地涂抹藥膏。
周曉禾望著這位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卻怎么也壓不下心頭那根刺。
李敬眼角的細紋比去年更深了,鬢邊也多了幾絲白發,可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初,仿佛能看透人心。
“謝謝阿姨。”周曉禾輕聲說,任由李敬將紗布重新纏好。
她永遠忘不了,李敬阿姨是怎樣配合李毅恒,把她當作棋子般安插進嚴家。那些看似關切的叮囑,那些恰到好處的“偶遇”,原來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局。
“曉禾,”李敬放下手中的茶盞,語氣溫柔卻不容拒絕,“你一個姑娘家住在這里終歸不妥。耀國公司事務繁忙,不如搬來和我同住。毅恒正好也在,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曉禾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她不敢面對那個即將成為她未婚夫的“哥哥”,更不敢回想他和嚴耀軍在酒吧大打出手的視頻畫面,那些破碎的酒瓶,染血的拳頭。
李敬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顯示著李毅恒的來電。
她把手機轉向曉禾,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曉禾猛地別過臉去,手指不自覺地抽搐。
“我...我現在誰也不想見。”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李敬了然地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曉禾顫抖的肩膀。
作為醫生,她太清楚創傷后應激反應的表現,臨走時,她特意囑咐保姆把門鈴調成了柔和的鋼琴曲。
可當門鈴突然響起時,曉禾還是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
自從張佑安在酒吧將她逼到墻角,那雙帶著酒氣的手粗暴地扯開她的衣領后,任何突如其來的聲響都會讓她瞬間回到那個可怕的夜晚。
她死死咬住下唇,掀起被子蒙在頭上。
這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家大小姐,如今走出臥室都要再三猶豫。
她不敢邁出第一步,偌大的京川城,她竟找不到一個安心之處。
唯一能讓她感到安全的,居然是那個總冷著臉的嚴耀國。這個認知讓她胸口發悶,她什么時候變得如此依賴一個人了?
曉禾低頭看著自己還未痊愈的傷口,輕輕嘆了口氣。
她知道繼續住在嚴家不合禮數,可現在的她就像驚弓之鳥,除了嚴耀國身邊,哪里都不敢去。
窗外,暮色漸漸籠罩了庭院。
周曉禾坐在飄窗上,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望著大門的方向。
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怎么感覺自己像是關在這里的小鳥,她第一次如此期盼能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
可直至深夜,她困得眼皮睜不開了,嚴耀國還沒回來。
“云姐,”周曉禾試探地詢問正在整理床鋪的保姆,“嚴先生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
云姐嘆了口氣,“嚴先生在公司,有重要會議...”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周曉禾,“您先休息吧,嚴先生恐怕很忙。”若是讓曉禾知道,嚴總剛到門口又離開,心里指不定要多失望。
周曉禾點點頭,她蜷縮在床上,抱著枕頭,眼睛卻一直盯著床頭柜上的鬧鐘,一點十三分...
這種近乎幼稚的尋求安慰的方式,放在以前,她自己都會嗤之以鼻。
嚴氏集團總部大樓的頂層辦公室里,嚴耀國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握著一杯已經涼透的咖啡。
父親的話還在他耳邊回響。
嚴耀國原以為父親會對他一通怒罵,可沒想到聽到了令他震驚的真相。
他的心跌至低谷。
布局這么多年,他暗中調查張建章,搜集他的證據,卻不想嚴家已是陷在泥潭。
“孔卓手中的15%股權是關鍵,你必須爭取到她的支持。”
嚴父的聲音透著疲憊,“我已經簽署了股權轉讓協議給你,臨時董事會前如果拿不到孔卓的支持,你要接任董事長的決議怕是....”
孔卓最近頻繁與張建章聯絡。
嚴耀國揉了揉太陽穴,自己想要在臨時董事會上順利接任董事長,孔卓手中15%的股權就至關重要。
他拉開抽屜,里面靜靜躺著一份文件,這個十年以來修修改改的離婚協議書,每次修改都戳著心窩子的疼。
他原以為自己忍了這么多年,很快就能遠離這場漩渦,只要孔卓簽署了這份文件,就能換自己一個自由。
可現在,一切又變得遙遙無期。
命運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將所有人困在其中,也許命運安排給他的痛苦還沒有結束。
“周小姐一直在等您。”是司機小陳的信息。
嚴耀國嘆息一聲,關掉燈,身影融入走廊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