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選址確定后,項目組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報批手續。
李毅恒臨行前特意叮囑項目部全權負責,但曉禾思忖再三,還是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爸,您和這邊相關部門的領導都熟悉......”她握著手機站在落地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玻璃上嚴茂大廈的倒影。
電話那頭周遠至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欣喜:“丫頭放心,明天我就回京川,原來的王局長已任廳長,我到了后接著去拜訪他?!?/p>
當周遠至夫婦風塵仆仆趕到京川時,曉禾正埋首在嚴茂集團的數據中心。
她蜷在機柜間的角落里,筆記本擱在膝頭,十指如飛地敲擊著鍵盤,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臉頰。
順科系統的兼容問題,導致他們的系統遲遲沒法交付,目前天語整個智能生產線面臨癱瘓。
連續半個月,訂單數據像決堤的洪水般瘋狂下跌,跌破了公司成立以來的最低記錄。
整個技術部籠罩在低氣壓中,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
“周總,您父母到別墅了?!敝硇≈燧p聲提醒。
曉禾頭也不抬地應了聲,指尖依然在終端上跳躍。
深夜十一點零七分,當嚴耀國從季度財報會議中抽身,聽到秘書匯報曉禾還在機房時,瞪了她一眼,眉頭瞬間擰成了死結。
他一把扯松領帶,大步流星地沖向電梯。
他趕到機房時,機房的冷氣讓他打了一個冷戰。
而她卻渾然不覺,獨自一人抱著筆記本,蜷縮在地上。
嚴耀國在她身邊坐下,發現她竟然專注到連有人靠近都毫無察覺。
時間在機房的嗡鳴聲中悄然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曉禾終于敲下最后一個指令,接口1協議調試成功,系統指示燈轉綠,她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伸了個懶腰。
轉頭時,卻被近在咫尺的身影驚得差點叫出聲。
嚴耀國不知何時來的,此刻正和她并排坐在地上,背靠著機柜睡著了。
他的領帶松散地掛在脖子上,平日里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此刻有幾綹垂落在前額。
在機柜微弱的指示燈下,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顯,薄唇因為疲憊而微微抿著。
曉禾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回原地不敢動彈。
她托著腮,目光直直地鎖定在面前的男人身上,眼中充滿了復雜的情感。
這個埋藏在自己心底的男人,此刻近在咫尺,看著他鋒利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曉禾心頭突然涌上一陣酸澀。
命運為何要讓他們在這樣的境遇下相遇?若是能早出生十年,在校園的梧桐樹下,或是在某個陽光正好的咖啡館...是不是命運就會安排他們相愛相守?
她搖搖頭,將這個荒唐的念頭甩出腦海。
“??!爸媽!”她突然驚覺,雙手插進長發中懊惱地揉搓。
這個動作驚醒了假寐的嚴耀國,他倏地睜開眼,眸中清明得哪有半分睡意。
四目相對的瞬間,嚴耀國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曉禾被他灼熱的目光燙到,臉頰瞬間染上緋色,像熟透的蜜桃。
她慌亂起身,卻因久坐腿麻,一個趔趄向后栽去。
嚴耀國眼疾手快地張開雙臂,穩穩接住了她。
曉禾的后腦勺不偏不倚地枕在他的臂彎里,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能數清對方的睫毛。
那股熟悉的古龍水香氣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味,瞬間將她包圍。
兩人俱是一僵,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曉禾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感覺到嚴耀國胸膛傳來的溫度,和他驟然收緊的手臂。
“怎么,”曉禾的臉刷紅了,她強裝鎮定,聲音卻不自覺地發顫,“嚴董這是不放心,親自來監工?”
嚴耀國低笑出聲,他看著懷中人泛紅的耳尖,還有那故作兇狠卻更顯俏皮可愛的表情,眼底的笑意更加濃郁了。
“投懷送抱?”他故意壓低聲音,溫熱的氣息拂過她額前的碎發,“周總這是在討要加班費?”
曉禾氣惱地瞪大眼睛,像只炸毛的貓。
她慌忙掙脫他的懷抱,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腔,背過身慌亂地整理衣服時,手指因緊張而微微發抖。
“吃飯了嗎?”嚴耀國突然問道,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沉穩克制,仿佛剛才的曖昧從未發生過。
“嗯?我不餓。”曉禾嘴硬地回答,話音剛落,肚子卻不爭氣地“咕”了一聲。
嚴耀國挑眉,不由分說就拽起她的手腕:“走吧?!彼恼Z氣不容拒絕。
曉禾踉踉蹌蹌地被拖著走,看到門外嚴耀國的秘書時,嚇得趕緊掙開他的手,臉頰“騰”地燒了起來,這要是傳出去成何體統。
嚴耀國扭頭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繼續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曉禾紅著臉跟上去,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才突然想起,她早就把助理小朱和阿萊打發回家了。
“怎么?”嚴耀國斜倚在電梯鏡面上,慢條斯理地整理著領帶,“終于想起夜深人靜,自己一個人了?”
曉禾低頭假裝整理衣服,臉卻紅得能滴血。
當地下停車場的感應門緩緩打開時,曉禾驚訝地發現阿萊的黑色路虎正無聲地滑向她所在的位置。
車窗降下,露出阿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原來他一直在等她。
與此同時,嚴耀國的天語也駛到跟前。
他挑眉看向那輛紋絲不動停在原地的路虎,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阿萊下車,像座山一樣立在曉禾面前,沉默著等曉禾。
“我...”曉禾剛開口,就被嚴耀國一把塞進了他的車后座。
“我送她回家?!眹酪珖鴮Π⑷R簡短交代后,車門“砰”地一聲關上,將曉禾未說出口的抗議也一并隔絕。
車子駛出地庫,司機小陳看了眼后視鏡:“嚴董,周總的車一直跟在后面?!?/p>
嚴耀國輕輕偏頭,從后窗望去,只見那輛黑色路虎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在夜色中不緊不慢地跟著他們。
他唇角微揚,眼底閃過一絲玩味。
“看來,”他轉頭看向身旁頻頻回首張望的曉禾,“你的保鏢比我想象的還要敬業?!?/p>
曉禾正為耽誤阿萊休息而內疚,聞言立即反擊:“這是我們智深的企業文化?!?/p>
她故意挺直腰板,“員工自愿付出,不像某些集團.....”
她的聲音漸漸低落,想找嚴耀國的不是,可人家深夜加班也陪自己了,何況現在自己還坐在人家的車里面。
“說下去啊,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嚴耀國被氣笑。
車緩緩停在老街的陳記混沌鋪。
老板娘熱情地迎出來,嘴里念叨著:“過來了?一收到您的信息,就開始忙活上了,混沌剛出鍋,正好趁熱吃?!?/p>
店內空無一人。
嚴耀國熟門熟路地帶著他們,在褪色的紅木桌前坐定。
幾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已經擺好,薄如蟬翼的皮子透著粉嫩的蝦仁,湯面上漂著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
曉禾的肚子咕嚕地叫得更歡。
“嘗嘗,”嚴耀國將筷子遞給曉禾,“比你那里的牛排、鵝肝實在?!?/p>
曉禾白了他一眼,他又在夾槍帶棒諷刺自己公司的餐廳。
她招呼阿萊和小陳坐下,隨即夾起一個餛飩,熱氣氤氳中,她看見嚴耀國眼底罕見的柔和。
當阿萊載著曉禾趕回別墅時,鐘表的指針悄悄劃過凌晨一點。
睡夢中的曉禾被手機的震動驚醒。
她掙扎著睜開眼,智能管家的聲音便在黑暗中響起:“現在是清晨6點15分。嚴耀國董事長來電,已等待17秒,請問是否接聽?”
曉禾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坐起,睡意全無,這個時間點的來電,絕非尋常。
電話那頭傳來嚴耀國沙啞的聲音,“曉禾...”隱約可聞醫療設備的滴答聲,“我父親...他想見你最后一面?!?/p>
嚴家出事了。
當曉禾匆匆趕到嚴家老宅時,眼前的景象讓她心頭一緊。
往日幽靜的庭院此刻停滿了各式豪車,連廊下、假山旁都三三兩兩站著神色凝重的人群,低聲交談中不時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穿過熙熙攘攘、人聲嘈雜的客廳,保姆紅著眼,匆匆地引著她直奔二樓。
房間里彌漫著消毒水的氣息。
曉禾站在門口,看到房間里擠滿了人。
嚴母癱坐在床邊的扶手椅上,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她向來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此刻松散凌亂,幾縷銀白的發絲黏在淚痕斑駁的臉頰上。
嚴耀國眼底布滿血絲卻倔強地不肯落淚。
嚴耀軍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床沿,肩膀劇烈顫抖著。
李敬正俯身調試著監護儀,看到曉禾進來,微不可察的搖搖頭,這個微小的動作讓曉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嚴耀國見到曉禾,立刻起身迎上前,他眼底翻涌的復雜情緒,讓曉禾心頭一顫。
那里有深不見底的哀傷,有徹夜未眠的疲憊,但更讓她心驚的是那抹被強行壓抑的、幾欲噴薄而出的怒火。
“對不住了。”他壓低聲音,“老爺子凌晨五點,不行了。強撐著要見你一面。”
嚴守良躺在雕花紅木床上,面色灰敗,呼吸淺慢不規則,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到曉禾時,有了一絲清明。
看到曉禾走近,老人干裂的嘴唇微微顫動,枯枝般的手指艱難地抬起,指向床頭柜。
嚴耀國立刻會意,從抽屜里取出那副珍貴的象棋。
棋盤上靜靜躺著一個信封,上面用毛筆工整地寫著“贈予曉禾”四個字。
“這是......”曉禾不解地看向嚴老。
老人用顫抖的手指拿起“將”和“帥”兩枚棋子,望向嚴耀國,又轉向曉禾,喉間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響。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將“帥”棋鄭重地塞進了曉禾手中,又指了指嚴耀國手中的“將”棋。
嚴耀國突然單膝跪地,緊緊握住父親漸冷的手:“我明白?!彼穆曇袈詭н煅?,“您放心?!?/p>
曉禾哽咽地說道:“嚴伯伯,您放心?!弊源撕笾芗液蛧兰业倪^往一筆勾銷,只有協作。
窗外,朝陽終于穿透云層,一縷金光斜斜地落在棋盤上。
嚴老的嘴角微微上揚,緩緩閉上了眼睛,像是終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擔,脫離了病痛的折磨。
監護儀發出刺耳的長鳴,心電圖漸漸拉成一條筆直的綠線,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一樹海棠被晨風吹落,花瓣如雪般飄落。
幾片緋紅的花瓣穿過半開的窗欞,輕輕飄落在嚴老安詳的面容上,仿佛上天最后的吻別。
家人悲痛欲絕。
孔卓站在房間角落,憤恨地看著這一幕,眼中翻涌著不甘與怨毒,心里不斷地咒罵,“老東西,臨死還要給我擺一道?!?/p>
可想到昨晚發來的視頻,她的嘴角又現出一陣冷笑。
嚴耀軍一直跪在父親床前痛苦,悔恨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昨晚若不是他,父親也許不會出事。
那杯摻了藥的醒酒茶還在胃里灼燒,提醒他的愚蠢。
他早該察覺的,欒靜靜遞茶時顫抖的手指,過分殷勤的態度。
可酒精麻痹了他的警覺,直到被異樣的燥熱驚醒...
這幾日他本本分分地待在家中,除了陪老爺子聊天,就是遠程處理自己的服裝公司事務。
自從上次英國服裝展中途離場后,他的團隊硬是撐完了整場秀,回國后沒少給他臉色看。
昨晚的服裝企劃會議后,他獨自一人在酒吧多喝了幾杯。
智深慶功宴上的畫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哥哥嚴耀國攬著曉禾腰肢的手,她臉上那抹罕見的嬌羞,還有兩人相視時旁人插不進去的默契,心頭壓不住的酸楚。
離開酒吧時,已近深夜11點多。
客廳里,他踉蹌著扯開領帶,沒注意到角落里欒靜靜窺探的目光。
她故意打翻茶杯,將嚴耀軍的衣服打濕。
“不好意思,嚴先生,我幫您換件衣服...”她伸出手時,被嚴耀軍冰冷的眼神嚇得縮回手。
不曾想,欒靜靜竟趁人不注意,擋住客廳監控,在醒酒茶了抖入孔卓塞給她的藥粉。
耳垂上的珍珠耳釘閃著詭異的光,那是孔卓給的微型攝像機。
半小時后,這位住家醫生,悄悄摸進了嚴耀軍的臥室...
“你他媽怎么在這?!”嚴耀軍驚醒時,發現欒靜靜赤裸著身體地躺在身側。
他們二人的一舉一動,早已通過攝像機實時傳到了孔卓的面前。
當護工發現老爺子渾身抽搐的時候,立刻緊急施救,保姆試圖找到欒靜靜求助。
欒靜靜本該隨身佩戴的監護手表,被遺棄在她房間的床頭柜上,發出持續的報警震動。
當他們敲開嚴耀軍的臥室時,發現了衣衫不整的二人。
欒靜靜還在聲淚俱下地哭訴,指控嚴耀軍對自己實施了“強暴。”
當嚴耀國和李敬趕來時,老爺子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為時已晚。
嚴耀軍看著病床上離世的父親,哀慟:“爸,是我對不起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