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禾從混沌的睡夢中醒來，陽光已經透過紗簾在房間里搖曳。

她茫然地環顧四周，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這分明是嚴耀國的臥室，灰藍色的床單上還殘留著他慣用的雪松木香。

她猛地坐起身，指尖下意識揪緊了被角。

身上的衣服完好無損，連外套的褶皺都還保持著昨夜的模樣。一瞬間，她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同時還泛起一絲失落。

床頭柜上的玻璃杯折射著晨光，杯底壓著的便簽紙上，凌厲的字跡力透紙背：【記得吃早餐，小陳9點到】。

落款處洇開一小片墨漬，像是寫字的人曾在此停頓許久。

曉禾捧著水杯，指尖在杯沿畫著無意義的圈。

溫熱的水汽氤氳而上，模糊了她泛紅的眼眶。

浴室門半掩著，里面掛著一套嶄新的米色浴袍，吊牌都還未拆。

更衣室里，一件白色套裙靜靜懸掛，正是她最愛的簡約款式。

這些無聲的體貼像一根刺，扎得她心口又酸又脹。

曉禾將掌心貼在冰涼的玻璃上，看向窗外。

花園里，晨露未晞的玫瑰在陽光下搖曳生姿，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到極致，仿佛在極力釋放最后的絢爛。

有些感情，從一開始就注定無緣；有些心意，或許永遠只能止于唇齒，掩于歲月。

她苦澀地抿了抿唇，自己對嚴耀國這場無望的暗戀，就像這些盛放到極致的玫瑰，明知下一秒就要凋零，卻還是忍不住綻放。

曉禾迅速整理好情緒，匆忙趕回公司。

透過玻璃墻，她的技術團隊正在緊張地調試設備，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流像一場無聲的狂歡。

“端口延遲降低了70%！”工程師興奮地喊道。

曉禾湊近監視器，看著那條代表系統穩定性的綠色曲線終于爬升到安全閾值。

緊繃多日的神經突然松懈，她扶著操作臺才勉強站穩，三天，只要再堅持三天，就能打通這個關乎兩家企業存亡的技術關卡。

手機屏幕上閃爍的神秘號碼讓曉禾心頭一緊：侯坤插手城北荒地。

她慌忙聯系父親，父親疲憊的聲音從聽筒那端傳來：“曉禾，侯坤那邊...突然插手了?！?/p>

城北那塊荒地是他們在國內打造的智能產業園，選址方案剛剛通過公司內部評審，競拍手續還在走流程，竟被侯坤半路截胡。

她看著屏幕上即將完成的系統補丁，突然覺得諷刺，他們在這里拼命修復漏洞，而對手早已開辟了新的戰場。

“王廳長透露...”父親的聲音透著深深的無力感，“侯坤和市局進行了溝通，準備競拍那塊地，他們打算開辟成新能源汽車產業園，承諾無償綠化復墾，還將收益的10%上繳當地政府。”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更麻煩的是...”父親壓低聲音，“侯坤背后站著的人不簡單。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我們的競標方案恐怕...”

“爸，他是地產商，怎么會突然轉型做新能源？”她攥緊了手機，“我懷疑和張建章脫不了關系?！?/p>

“曉禾，你應該聽說了張建章和長空電子的事。”

周遠至的聲音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不太懂你們科技圈的彎彎繞繞，但聽說他的系統是剽竊長空電子的核心技術。更可怕的是...長空電子負責人當年出車禍，現在圈子里都在傳...”

曉禾的雙腿突然失去了力氣。

曉禾緩緩蹲下身，后背貼著冰冷的玻璃門。

監控屏幕的藍光映著她蒼白的臉，補丁程序還在自動運行，進度條已經走到97%。

她知道，真正的戰役，才剛剛開始。

云溪湖莊園坐落在京川云溪湖中央的人工島上，十二座漢白玉橋如蛟龍盤臥，將人工島與陸地相連。

暮色四合時，整座莊園燈火通明，倒映在墨色湖面上，恍若明珠。

紫檀圓桌旁，六人各懷心思。

侯紹杰端坐主位，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舉手投足間透著官場特有的沉穩與疏離，讓人琢磨不透。

他是侯坤的堂兄，也是商人們一直想拉攏巴結的關鍵人物。

孔祥云坐在主客位子，坤升集團侯坤、菲力斯電動車張運來、孔卓按位次以此落座。

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無地落在主位那人身上。

嚴耀國坐在侯紹杰右側，掃視著桌上的眾人，暗自猜測今晚設宴的目的。

白天岳父孔祥云突然打來電話，關切地詢問他公司近況。

嚴耀國不動聲色地回應：“多謝岳父掛念，公司的事，還得多仰仗您指點。”

電話那頭，孔祥云笑聲爽朗：“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正好省廳的侯秘有空，不如見個面？”

嚴耀國眸光微閃，緩緩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p>

觥籌交錯間，水晶杯碰撞的脆響與假笑混作一團。

“侯秘，您能賞光，真是蓬蓽生輝啊?！?/p>

孔卓唇角微揚，眼波流轉間，纖纖玉手執起酒瓶，為侯紹杰斟滿一杯陳年茅臺。

侯紹杰卻突然抬手，輕輕覆在杯口，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推讓：“哎，今天是家宴，酒就算了?！?/p>

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后落在孔卓微微僵住的指尖上，又溫和地補充道：“最近醫生特意叮囑，要少飲些酒?！?/p>

包廂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

孔卓的手懸在半空，隨即調整表情，笑意更深：“侯秘說得對，是我想得不周到。”

說著，自然地轉向侍者：“去換壺上好的明前龍井來?！?/p>

誰都知道，這位省府大秘平日里最是海量，所謂的“醫囑”不過是句漂亮的托詞。

酒過三巡，話題漸漸轉向正事。

突然，侯坤看向嚴耀國：“嚴董，聽說貴公司最近動靜不小啊?！?/p>

“系統升級難免陣痛。”嚴耀國面色不改，“就像侯董當年接手云溪湖項目，不也經歷了一番...磨合期？”

空氣驟然凝固，孔卓拿眼狠狠地剜了一眼嚴耀國。

三年前那場風波仿佛隨著這句話重新浮出水面。

云溪湖規劃方案公示時，環保組織拍到的黑頸鶴棲息地照片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

當時項目立項、土地、規劃手續一直嚴格審批。后來不知為何，一紙批復頂著各方壓力，暢通無阻的辦了下來。

據說環評報告里那片濕地不知何時變成了“低洼荒地”。

侯坤和侯紹杰眼神對視一下，立即避開。

侯坤哈哈大笑：“嚴董說得對，若不是超前規劃，如今哪來‘云溪湖明珠’的城市地標啊”。

滿座賓客立即活絡起來，酒杯碰撞聲此起彼伏。

孔卓的紅唇勾起完美的弧度，水晶指甲在杯沿輕輕一敲，話里有話：“侯董高見，不過拍板的領導...才真正稱得上是前瞻者呢。”尾音輕揚，像一把小鉤子懸在半空。

此話一出，侯坤的笑聲戛然而止，隨即爆發出更夸張的大笑。

一直沉默不語的侯紹杰轉頭，目光第一次認真落在孔卓臉上。

岳父孔祥云微笑點頭，眼角的皺紋里藏著精明的算計。

侯坤瞇著眼：“嚴董，今天老張不在，我得替他說道說道，順科的系統用了這么多年，就不應該中途更換...”

“侯董，時代是朝前邁進的，我想張董會理解的。”說完，他看了一眼張運來，補充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們又合作了呢?！?/p>

張運來臉色一僵，隨即堆起笑容：“呵呵，生意場上的事，誰說得準呢？”

張運來看了一眼侯紹杰，話鋒一轉，“不過我真佩服侯董，在創新的路上...走得比我們都長遠?！?/p>

“聽說侯董規劃的新能源產業園，要用儲電性能提升30%，可有此事啊？”

“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孔父意有所指地看向女婿：“這個項目要是能夠落地，既符合碳中和政策，又能解決就業...”

他突然壓低聲音，“省里的新能源汽車專項基金，不就是為這種項目準備的嗎？”

“啪！”

侯坤突然一拍桌子，震得水晶杯里的酒液微微晃動。

“多虧孔董提醒！”說著從鱷魚皮公文包里抽出一份燙金封面的文件，“巧了不是，今天董事會通過的方案，還熱乎著呢。”

他繞過餐桌時，站在侯紹杰身側，微微躬身的幅度恰到好處。

只見扉頁燙著“恭請批評指正”六個瘦金體字。

“這是初步構想...”侯坤翻開內頁，指尖在彩印的產業園效果圖上摩挲，“就是有些政策銜接點...”他故意欲言又止，眼角余光掃過在座每個人的表情。

嚴耀國看著杯中晃動的酒液，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笑，這場棋局，剛剛到中盤。

侯紹杰修長的手指在方案扉頁輕輕一點：“創新項目嘛...”他眼睛微微瞇起，“省里當然重點支持。”尾音拖得意味深長，突然話鋒一轉：“不過市場前景...”

“耀國啊，”孔父突然提高聲調，“侯總那個新能源電池，可是踩準了政策風口?！?/p>

嚴耀國晃著酒杯，琥珀色的液體里倒映出侯坤得意的嘴臉，多么熟悉的場景。十年前，張建章也是這樣在酒桌上，一步步將父親圈進絕境。

這一次，他絕不會重蹈父親的覆轍。

嚴耀國垂下眼睫，掩去眼底閃過的鋒芒，嘴角卻揚起恰到好處的笑意，“岳父說得在理，侯董能抓住機遇，眼光確實獨到?！?/p>

侯坤臉色有了一絲得意，他坐回座位，“我要站在行業的風口上，解除新能源汽車的后顧之憂。”

“說到新能源...”張運來突然打破沉默，“續航和售后確實是行業痛點。”他偷瞄著侯坤的臉色，“侯董的技術突破...簡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侯坤盯著嚴耀國說道：“我最近和國內的幾家汽車公司聯系過，國內三大車企都已表態支持。有了省廳支持，新能源電池與整車融合后，將來的市場前景，可以說暢行無阻啊。”

“這可是好事，我們菲力斯的合作意向書可是按您的意思修改好了，侯董可不要忘了小弟啊?！睆堖\來遞上了投名狀。

而嚴耀國卻依舊不松口。

侯坤見狀，目光最終如鷹隼般鎖住嚴耀國：“聽說嚴董最近在談歐洲的電池項目？”

嚴耀國輕晃酒杯，他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苦笑：“侯董的消息總是這么靈通。確實，和歐洲那邊的合作已經進入技術審查的關鍵階段，對方要求很嚴格?！?/p>

他頓了頓，眼神誠懇，“現在要是轉向，我們要面臨巨額違約金，還會可能影響我們在歐洲市場的信譽?！?/p>

說到這里，他主動舉杯向侯坤示意：“不過侯董這次整合產業鏈的魄力，實在令人佩服。省里支持、三大車企聯動，這個布局確實是大手筆?！?/p>

他微微前傾身子，語氣真誠，“等我們這輪歐洲項目塵埃落定，一定要請侯董指點，看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把歐洲的技術資源引進來，實現多方共贏?！?/p>

孔父見女婿不上道，臉色瞬間陰沉。

而侯坤的臉色瞬間陰沉如鐵。

“嚴董，現在省里砸重金扶持本土企業，我怎么聽說，嚴董不顧董事會決議，拍板敲定和英國智深合作，這也是個大手筆啊?！?/p>

嚴耀國輕嘆一口氣，“侯董不知內情啊，既是家宴，我就不妨直說?！?/p>

他環視眾人，語氣沉痛：“長空電子的事，想必各位都有所耳聞。若不是順科系統被查出存在數據竊取行為，我們嚴貿也不至于走到替換系統的地步?！?/p>

話音未落，張運來的酒杯突然一顫，紅酒在雪白的桌布上洇開一片殷紅。

嚴耀國適時舉杯致意：“運來，此事尚在調查中，你我心知肚明。眼下局勢，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p>

張運來尷尬無比，張建章是他的親叔叔，今晚他是替張建章來赴宴。

張建章與侯坤合作，研發新能源電池，本意想通過侯秘書的關系，給嚴茂試壓，爭取繼續合作。

竊取丑聞最近傳得沸沸揚揚，此刻被當面點破，張運來的臉色頓有些不好看了。

嚴耀國轉向侯秘，神色懇切：“侯秘，企業經營如履薄冰，與順科解約實屬無奈，還望理解。省里扶持本土企業的良苦用心，我們始終銘記于心。”

不待侯紹杰表態，“侯秘~”孔卓甜膩的嗓音適時插入：“嘗嘗這個松露，今早剛從云南空運來的...”

窗外的湖面突然掀起一陣風，吹得紗簾獵獵作響。

“侯秘，我冒昧提個建議”，孔祥云此時插話到：“省里若能為支持新能源項目的企業提供政策扶持，這樣能更好地促進優質企業快速發展?！?/p>

“孔老的這個建議提得很務實。”侯紹杰目光沉穩，回應道：“新能源企業的扶持政策，省里一直在調研論證，我們也在積極聽取各方意見，下一步省里會加快推進，確保資源向優質項目傾斜。”

“聽說...”張運來突然前傾身體，手肘壓皺了雪白的餐巾，“侯董的新能源電池園區已經選好址了？”

侯坤得意大笑：“就是城北廢舊塔那塊荒地！”

他眼中精光閃爍，“市里掛牌三年都沒人要的爛攤子...”突然壓低聲音，“但我能給市里10%的純收益?！?/p>

孔祥云忍不住贊嘆：“哎呀，侯董大格局的人，這是回饋社會的善舉啊。”

只聽侯坤繼續說道：“我找了國際頂尖設計團隊，將那片荒地規劃成開放式的生態園區，45%的綠地率，一旦完工，絕對會是未來新能源的生態標桿?！?/p>

嚴耀國的手機在此時震動起來。

“失陪?！彼⑽㈩h首，起身時西裝下擺帶起一陣微風，吹動了侯坤面前的文件。

孔卓看了一眼嚴耀國，和侯坤對視一眼。

走廊盡頭，嚴耀國按下回撥鍵。

曉禾沙啞的嗓音傳來：“我一直在等你...”

“很急？”嚴耀國望了望漆黑的湖面。

“今晚能抽出時間見一面嗎？”

嚴耀國身形一滯，轉頭透過雕花玻璃望向包廂。

里面觥籌交錯，眾人正舉杯向侯紹杰諂媚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