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多月的艱苦鏖戰終于告一段落,嚴貿汽車核心系統的全面升級順利完成。
這段時間里,曉禾帶領技術團隊吃住在公司,日夜奮戰在研發一線。
而嚴耀國則輾轉于各個商務談判場合,兩人雖同在一座城市,卻難得有碰面的機會。
李毅恒則一直陪伴在嚴母身邊,在嚴母的精心安排下,完成了多項專利申報工作,更在潛移默化中拉近了他們與嚴家的距離。
如今,壓在肩頭的重擔逐一卸下,籌建實驗室的計劃終于可以提上日程。
這日上午,會議室的投影儀還在嗡嗡運轉,PPT上的數據圖表清晰地投射在幕布上,智深技術團隊正在研究實驗室的初步架構。
李毅恒正用指尖輕點著激光筆,向在座的技術團隊進行講解。
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微微皺眉,本想忽略,但余光瞥見屏幕上的消息時,瞳孔驟然一縮。
“速回家!”發信人是父親,簡短三個字,卻透著不容遲疑的緊迫。
他下意識抬頭,目光穿過會議桌,落在對面的周曉禾身上。
而她也正盯著手機,眉心緊蹙,指尖懸停在屏幕上,似乎同樣收到了什么緊急消息。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詫異和隱隱的不安。
會議一結束,李毅恒立刻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爸,出什么事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走廊的玻璃窗仍映出他繃緊的下頜線。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父親的聲音比往常沉重:“你媽...心臟主動脈血管撕裂了,醫生說隨時可能...必須立即手術。”最后一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李毅恒的呼吸一滯。一周前,他母親勸他將生活回歸正常時,他竟脫口而出“我的事您別操心了”。
現在回憶起來,電話那頭最后傳來的抽氣聲...
是他讓母親受到刺激。
他明明知道母親的身體不好,內心深處總借口這段時間工作事務太忙,或者是為了躲避什么,推脫著一直沒有回家探望。突然聽到這個信息……?
他心里慌亂起來:“我馬上回去。”
轉身時,正看到曉禾驚惶地握著電話,“媽,到底怎么了?你們在哪個醫院?”她因為著急而語速急快。
電話里傳來母親刻意壓低的聲音:“你李阿姨突然暈倒了,在中心醫院。醫生說……是主動脈破裂,李敬正在聯系那邊專家趕過來。”
周曉禾的喉嚨發緊,怎么會……
“我們趕馬上回去。”她抬頭看了一眼李毅恒,兩人一起匆匆奔向停車場。
李毅恒一邊疾走一邊撥通航空公司的電話,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音:“最近一班飛往明江市的頭等艙,對,兩位。”
這一日所有相關人的心都被就揪了起來。
當嚴耀國看到手機上的未讀消息時,機場跑道上正有一架飛機呼嘯升空。
暮色中,他盯著屏幕上“李姨病重,我們回明江了。”他手中的鋼筆“啪”地折斷了筆尖。
他抬手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他也不知道為何,心里總有一絲莫名的不安。
此時李敬的辦公室里,她盯著上傳來的最新檢查報告,瞳孔微縮,主動脈血管壁的撕裂像一道猙獰的裂痕,從升主動脈一直延伸到腹腔。
“聯系明江醫科大的陳教授,”她迅速撥通另一個電話,聲音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我們一個半小時后到。”
京川機場廣播里傳來最后一次登機提醒,機械女聲在嘈雜的大廳里格外刺耳。
李毅恒閉了閉眼,骨節分明的手指攥成拳頭,重重抵在眉心,像是在強行壓下某種即將崩潰的情緒。
曉禾剛安排好公司的事務,抬頭看到李毅恒悲傷的神情,忍不住上前輕輕環住他的肩膀。
她感到李毅恒西裝下肌肉猛地一緊,知道他內心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李毅恒的頭歪在曉禾的肩頭,身體微微顫抖。
這一刻的沉默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恍惚間,她想起在倫敦時,她蜷縮在沙發一角發燒,是李毅恒推開門,帶著一身寒氣將她擁入懷中。
兩個異鄉人的體溫,在壁爐將熄未熄的余溫里,成了最溫暖的依靠。
一個半小時的行程,每一秒都似煎熬。
而此時的明江市中心醫院,心外科監護室的玻璃門外,李毅恒的父親在周遠至夫婦等一眾親友陪同下,焦急地盯著墻上跳動的時鐘,秒針每走一格,都像是一把尖刀戳在心窩上。
護士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患者血壓驟降!準備緊急開胸!”
監護儀尖銳的警報聲刺穿走廊,李毅恒的父親猛地從長椅上站起來。
主刀醫生走上前來,口罩上的眼睛沉著銳利,“不能再等了,家屬簽字!現在!”
李毅恒的父親手指發抖,在知情書上倉促落下名字。
鋼筆在紙上劃出深深的痕跡,墨跡未干,醫生已經轉身沖回手術室。
自動門合上的瞬間,他看見無影燈慘白的光,和醫護人員快速移動的深綠色身影。
他暗自后悔,是他耽誤了妻子的病情。明明聽她說起過,心臟不舒服,他卻只當是被那個“逆子”氣得,誰知竟會這么嚴重。
這位明江省的領導,此刻渾身無力地坐在長椅上,背脊僵硬地挺直,雙手交握抵在額前,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塑。
空蕩的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毅恒和周曉禾終于匆匆趕來。
他們的腳步聲停在手術室門前。
當李毅恒的父親在看清來人的瞬間,他臉上閃過一系列復雜的變化,有憤怒、疲憊,最后定格在一種近乎脆弱的神情上。
這種表情出現在這位以鐵腕著稱的領導臉上,比任何痛哭都更令人心驚。
李毅恒喉嚨發緊,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來到父親面前,膝蓋一彎,重重地跪了下去。
“......爸”
這一聲呼喚壓著內心深深的愧疚,壓著面對生死的恐懼,還壓著那個永遠在父親面前長不大的男孩的無措。
李父的手抖了一下,最終重重按在兒子的肩上。
兩人誰都沒再說話,但劇烈起伏的胸腔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無聲震顫。
“李叔叔,現在醫療水平救治率非常高,您別太擔心,。”周曉禾上前和李父打招呼,寬慰著他。
“曉禾過來了,謝謝你,難為讓你和父母跟著操心了。”李父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算是招呼。
“我們在這是應該的,老李,你別客氣,”父親在旁邊坐下,拍了拍李父的手。
曉禾趕緊走上前去,緊緊抱著母親無聲地落淚。
她是學醫的,自然知道這種病情的嚴重。
此刻,手術室上方的電子鐘顯示18:03,手術已進行1小時47分鐘。
曉禾看著時間,在心里猜測道:以StanfordA型夾層的手術難度,這連最危險的血管游離階段都未必完成。這種手術的時間不會太短。
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只見李敬穿著來不及換下的白大褂大步走來,一起前來的是京川的胸外專家鄭主任,身后跟著兩名提著專業醫療器械箱的醫生。
她的發絲被直升機的螺旋槳風吹得凌亂,額角還帶著細汗,但眼神銳利如刀。
李父在見到妹妹的瞬間,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辨的痛色,又迅速歸于沉寂。
她沒有過多的和眾人打招呼,在哥哥面前一頓,拍拍他的肩膀后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十個小時,手術室的燈長明不滅。監護儀的警報聲、器械的傳遞聲、短促而冷靜的醫囑聲交織在一起,每一秒都在生死邊緣驚險游走。
當手術室的門被重重推開,李敬出現在門口。
李敬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生命沒有問題,人救回來了,但是近期記憶可能永遠停留在今天之前了。”
這句話像一記悶雷砸在走廊里。
李毅恒跪倒在地上,用手抱著頭,渾身顫抖。
李父身體一顫,無力的癱軟在長椅上,嘴上卻念叨著:“人沒事就好。”
兩周時間已過。
周家安排的特護在病房里24小時值守。曉禾則負擔起照料李母的重任。
作為女兒的李言希,竟然和嚴耀軍一同趕回明江。
此時的周曉禾正低頭調整著多巴胺泵的流速。
突然,心電圖的波形劇烈波動起來。
李阿姨的手指突然動了動。
“媽?”李毅恒幾乎是摔下陪護椅撲到床邊。
醫生已快速沖進房間。
李毅恒顫抖著捧起母親的手,那上面還留著ECMO插管形成的淤青,“媽,您醒了?你覺得怎么樣?...”
病床上的女人緩緩眨眼。
她的目光掃過兒子布滿血絲的眼睛,落在病房角落的日歷上,那里用紅筆圈著的“15”號已被劃掉六天。
“小恒...”她聲音嘶啞,眼神恍惚了一下,卻突然綻開微笑,“你回來了,你周叔叔來電話了...要給你和曉禾定親?”
李毅恒的呼吸停滯了。
“瞳孔對光反射正常。”主治醫師的手指翻動李阿姨的眼瞼,筆形手電的光斑在她虹膜上收縮成針尖大小,“李夫人,能聽見我說話嗎?”
病床上的女人睫毛顫動,目光卻越過醫生肩膀,落在李毅恒身后的周曉禾身上。
她唇角忽然揚起溫柔的弧度:“曉禾也來了啊...”手指在被單上摸索著做出捻線動作,“我給你們準備的喜被...該繡鴛鴦了...”
曉禾看著李阿姨的神態,眼里滿是淚水。
“這是逆行性遺忘加虛構癥。”
神經內科主任默默把李毅恒拉到走廊。
玻璃窗外,李毅恒看到母親李正好奇地玩著被子上的線頭,哼起的搖籃曲。
看著母親被鎮靜劑緩緩放倒的身影,突然狠狠一拳砸在墻上。
“怎么會這樣......”
一道顫抖的女聲從走廊盡頭傳來。
李言希站在轉角處,臉色慘白,手中的果籃“砰”地砸在地上。
橙子滾了一地,有一個直接撞到李毅恒腳邊,停下時還在微微晃動。
嚴耀軍一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卻聽到神經科主任繼續道:“她可能永遠記不起最近十年的事,甚至會出現記憶錯亂,把不同時期的事情拼接在一起......”
李言希的膝蓋一軟,整個人跌進嚴耀軍懷里。
她的眼淚無聲地往下掉,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西裝領口,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不可能,她前段時間還打電話問我什么時候回來......怎么會......”
嚴耀軍的手臂僵硬地環住她,目光卻越過她的肩膀,落在李毅恒鮮血淋漓的手掌上。
玻璃窗內,李阿姨的歌聲漸漸低了下去。
鎮靜劑開始起效,她的眼皮一點點垂下,可手指還在無意識地摩挲著被單,仿佛在尋找某個早已不存在的東西。
李毅恒和李言希直到此刻才痛苦的領悟,子女陪伴父母的時間太少,對父母的虧欠太多,想要彌補時,卻發現再也傳遞不了掌心的溫度。
“李總,摩根的人已經到了會議室...”助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讓Jean定奪。”他指尖抵著冰涼的玻璃。
當第二日的晨光照進病房里,李阿姨忽然微微抬手,對著空氣輕聲哼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枯瘦的手指在暮色中劃出溫柔的弧度,仿佛在拍打某個不存在的嬰兒。
那是他嬰兒時期,母親每晚哄睡時的歌謠。
他忽然發現母親無名指上的戒指不見了,那是父親送的婚戒,她戴了四十年從未摘下。
護士小聲解釋:“昨晚她突然發脾氣,說這是陌生人的東西...”
床頭柜上放著他剛買的桂花糖糕,油紙包上還凝著水珠。
那是母親最喜歡的點心,可他突然記起,目前現在母親不能吃甜食。
現在,那些被會議擠占的周末,被應酬替代的家宴,都化作尖銳的倒刺,一根根扎進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周曉禾站在走廊陰影處,看著李家兄妹二人,此刻正用顫抖的手指整理母親散亂的鬢發。
她忽然想起自己剛回國時,便去李家拜訪,李阿姨拉著她的手在庭院里看桂花。
陽光透過葉隙斑駁地落在她的肩頭,她小心翼翼地問:“曉禾啊,你和小恒在英國那邊...睡得好嗎?”
那時她只當是長輩的寒暄,如今才懂那欲言又止里藏著多少無人知曉的深夜擔憂。
嚴耀軍站在走廊外,看著沉默不語的周曉禾,他的皮鞋向前挪動了半步,又生生定住。
他不敢上前,那晚欒靜靜赤身裸體躺在身側的記憶如影子般扎根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那杯被下藥的酒,還有那個隨時會被曝光的視頻,已經永遠玷污了他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他們之間隔著的,早已不止是那場精心設計的背叛。
曉禾側過臉望向嚴耀軍,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而后緩步上前。
“謝謝你來探望李阿姨。”她的聲音很輕,如一灣深潭不見絲毫漣漪。
嚴耀軍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明白,她不在意他的所作所為,不是因為原諒,而是因為,她的心里從來就沒有過他。
就像一個人不會在意陌生人的背叛,她的漠然,恰恰是最徹底的拒絕。
醫院里他們四個人輪流陪伴在李母床前。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相似的疲憊,卻又藏著各自的心事。
京川的工作依然有條不紊地推進著。
每天清晨和黃昏,秘書都會準時將加密的工作簡報送到曉禾手上。
嚴耀國的消息總是不期而至。
“明江天氣轉涼了嗎?”“伯母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你身體怎么樣?”字里行間都是克制的關切。
曉禾的手指在屏幕上懸停許久,終于還是將嚴耀軍出現在醫院的事告訴了他。
手機屏幕很快暗了下去,曉禾看著遲遲沒來信息的手機暗自出神。
她對嚴耀國的思念越來越深。
思念像杯陳年的酒,在心底愈發醇厚。
臨近新年了,李阿姨出院回到家中。
李阿姨出院后的第一個清晨,陽光斜斜地照在她沉睡的肌膚上,映出一圈朦朧的光暈。
李毅恒站在臥室門口處,目光卻死死釘在曉禾忙碌的背影上。
喉結滾動了幾次,那些在胸腔里翻涌了千百遍的話,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曉禾微微一笑,“這段時間,我會過來照顧阿姨。”
曉禾頭也沒抬,手指靈巧地分揀著藥片,語氣輕得像是討論今天的天氣。
下一秒,她突然被扯進一個顫抖的懷抱。
李毅恒的雙臂像鋼筋般箍住她,下頜抵在她發頂磨得生疼。
一滴滾燙的液體順著曉禾的頸線滑進衣領,在鎖骨處洇開小小的水痕。
曉禾的手懸在半空,最終輕輕落在他后背。
李家因兄妹二人和曉禾、嚴耀軍的到來而驟然熱鬧起來。
但是李母的病情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他們強撐著笑容,嘴角上揚的弧度里藏著顫抖,眼底的笑意未達深處便已凝結。
曉禾父母通情達理,他們不僅安排了兩名保姆照顧李阿姨,還允許她入住李家,連向來寸步不離的梅心也沒跟著來。
想起住在嚴家時,父母嚴防死守的情景,曉禾忍不住暗自腹誹:“真是區別對待,對李家就這么放心,真是。”
想起嚴耀國,讓正在查看郵件的曉禾一怔,已經整整三天沒有他的消息了。
她心底驀地泛起一絲異樣,像是被人悄悄抽走了一塊磚。
他在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