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整，手機鬧鐘在枕頭下微微震動。白瑩猛地睜開眼，手指迅速按掉鬧鈴。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銀線。她赤著腳踩上地板，腳趾緊張地蜷縮起來，指甲幾乎要嵌入木地板的紋理中。

走廊里靜得可怕，只有老式掛鐘的滴答聲在黑暗中回蕩。窗外，一輪殘月被薄云半掩，在褪色的墻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白瑩的左眼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金光，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線，像是夜行動物般敏銳地捕捉著屋內的一舉一動。

她像只壁虎似的貼在父親房門外，耳朵緊貼著斑駁的紅木門板。屋內傳來鍵盤敲擊的輕微聲響，節奏均勻得像是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白瑩屏住呼吸，鼻尖縈繞著檀香和陳舊紙張的氣味。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推開一條門縫——

屋內，白璟根本沒睡。他端坐在那張老梨木書桌前，電腦屏幕的藍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那件常穿的藏青色長衫隨意地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素白的棉麻襯衣，袖口已經洗得有些發黃。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修長的指節在冷光下顯得格外分明，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卻帶著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

白瑩瞇起眼睛往里看，白璟神情專注，眉間那道常年不散的細紋此刻顯得更深了，像是用毛筆蘸墨畫上去的一般。窗外一陣風吹過，院子里的老槐樹沙沙作響，幾片葉子拍打著玻璃窗。他拿起手機掃了掃二維碼，動作嫻熟得像是重復過千百次。

“叮，666元捐款成功！“清脆的提示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白瑩的心猛地揪緊。那正是這兩天算命鋪的全部收入。

“果然是這樣...“她在心里咬牙切齒，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在門框上留下幾道淺淺的月牙痕。一股無名火從心底竄上來，燒得她耳根發燙。就在她準備破門而入時，腳下突然踩到一塊松動的木板，“吱呀“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瑩兒。“白璟頭也不回，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討論明天的天氣，手指依然在鍵盤上敲打著，“半夜不睡覺，學小賊扒門縫？“他的語調輕柔，卻讓白瑩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被抓現行的白瑩索性推門而入。她赤著腳沖到書桌前，木地板的涼意順著腳心往上爬。指著屏幕上的轉賬記錄，她的聲音微微發顫：“爹！您這是搶錢呢，我好不容易賺回來的！“窗外的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映出眼角泛起的淚光，“這都第幾次了！上次是現金變捐款收據，上上次是金條變巧克力，現在連網銀都不放過！“

這時她才注意到屏幕上“山區兒童營養午餐“的捐款頁面，頂端是一張孩子們圍坐在簡陋餐桌前的照片，背景里斑駁的墻面上用粉筆畫著歪歪扭扭的太陽。

書桌上攤開著一個牛皮封面的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

“7月8日，捐山區兒童午餐800元，瑩兒左肩金紋淡化0.3mm“

“7月12日，捐流浪動物救助站500元，瑩兒氣色見好“

“7月15日，捐希望小學圖書角1200元，命紋穩定“

每個日期后面都跟著詳細的癥狀記錄，像是某種神秘的診療日志。墨跡有新有舊，最早的記錄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白璟這才轉過身來，慢條斯理地合上筆記本電腦。月光從窗外斜射進來，在他深邃的眼窩投下陰影，顯得他的面容格外蒼白。他手腕上的檀木珠子隨著動作輕輕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這不叫偷，叫財富再分配。“他的語氣平靜得令人惱火，順手從抽屜里取出一本裝幀古舊的書，書脊上的燙金字都有點褪色，“其實，爹一直沒告訴你真相......“

白瑩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后背莫名泛起一陣涼意，像是有人用羽毛輕輕劃過她的脊椎。屋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窗欞咯咯作響，一片槐樹葉從窗縫飄進來，落在她的腳邊。

“你不是普通人。“

“？？？“

白璟翻開一本《招財神獸飼養指南》，泛黃的書頁發出沙沙的響聲，散發出淡淡的霉味。他修長的手指停在一幅插圖上——那是一只憨態可掬的招財貓，形態與白瑩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個陶瓷擺件一模一樣，連右耳上的缺口都如出一轍。

“瑩兒，其實你是一只招財貓。“白璟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而神秘，在昏暗的房間里產生輕微的回音。他的指尖輕輕劃過書頁上一行褪色的朱批，指甲在燭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看這里——'若招財神獸私自強留錢財，必遭反噬，輕則破財，重則...'“

“重則什么？“白瑩不自覺地向前傾身，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尖細。她的影子在墻上搖曳，像只受驚的小獸。

白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書柜深處取出一個錦盒。掀開盒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飄散開來，混合著某種說不清的古老氣息。盒中躺著一個做工精致的陶瓷招財貓，但與眾不同的是，它的表情凝固在一個驚恐的瞬間，嘴巴大張著仿佛在無聲尖叫。

“重則變成真的招財貓擺件。“白璟的聲音輕得像是在講鬼故事，窗外的樹影在他臉上投下搖曳的暗紋，“就像這位張掌柜，光緒年間錢莊老板，因為太貪心...“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將擺件推向白瑩，陶瓷底座在桌面上劃出細微的聲響。

白瑩顫抖著接過擺件，冰涼的陶瓷觸感讓她打了個寒戰。底座上“張氏錢莊，光緒三年“的刻痕清晰可見，邊緣處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污漬。更詭異的是，當她轉動擺件時，貓眼竟然會跟著轉動，瞳孔在月光下收縮成一條細線，仿佛有生命一般。

就在這時，窗臺上傳來“喵“的一聲長叫。那只總來蹭飯的黑貓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書桌上，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像是兩盞小小的燈籠。它優雅地邁著步子，肉墊踩在賬本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尾巴高高翹起像根天線，最后蹲坐在賬本旁邊，直勾勾地盯著白瑩。

“你看，連夜隱都同意。“白璟伸手撓了撓黑貓的下巴，后者舒服地瞇起眼睛，喉嚨里發出呼嚕聲，“它可是見過不少招財貓前輩變成招財貓擺件的。你說是不是，夜隱？“

黑貓像是聽懂了一般，又“喵“了一聲，聲音里帶著某種說不清的滄桑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屋外的風突然停了，整個房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白瑩的視線在父親和黑貓之間來回掃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那為什么我能幫別人招財，自己卻一點錢財都不能留著？“她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脆。

白璟不知從哪摸出一把折扇，“啪“地展開。扇面上繪著復雜的符文，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光，投射在墻上的影子像是一張密織的網。“這就是詛咒的精妙之處了。“他用扇尖輕輕點了點書頁，紙張發出脆響，“你能聚財，但不能守財。強行留財就會...“扇子一轉，指向那個表情驚恐的陶瓷擺件，扇骨開合間發出清脆的聲響。

白瑩半信半疑地摸著下巴，突然注意到黑貓正用爪子撥弄著她睡衣上的一根線頭。那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像是在安撫她。窗外又起風了，吹得院子里的風鈴叮當作響。

“所以爹你是在...“

“幫你化解詛咒。“白璟合上折扇，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頭，動作溫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扇骨上掛著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每次賺到錢就立刻捐出去一部分，這樣既不會觸發詛咒，又能保持你的招財能力。“他的聲音低沉柔和，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

黑貓適時地“喵“了一聲，尾巴尖輕輕掃過白瑩的手背。那觸感溫暖而真實，讓她緊繃的神經不自覺地放松下來。屋外的風鈴停止了晃動，房間里只剩下掛鐘的滴答聲。

“那...那也不能全捐了啊！“白瑩雖然還在嘴硬，但語氣已經軟了下來。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陶瓷招財貓，突然發現它的表情似乎變得柔和了些，嘴角甚至微微上揚。月光透過窗戶照在陶瓷上，映出細密的裂紋，像是某種神秘的符文。

白璟笑了笑，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塊金磚巧克力。“好了，快去睡覺。“說著他把金光燦燦的巧克力塞進白瑩手里，包裝紙在月光下閃閃發光，“明天還要幫李老板看商鋪風水。“頓了頓，又補充道：“對了，記得把招財貓前輩放回供桌上，它喜歡坐東南角。“他的目光在說到“東南角“時微微閃爍，那里正對著院子里的老槐樹。

直到被推回自己房間，白瑩仍處于恍惚狀態。她機械性地躺回床上，手中的金磚巧克力沉甸甸的仿佛真的是一塊足秤老黃金。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陶瓷招財貓上投下復雜的光影。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貓像的表情隨著光線的變化而改變，時而嚴肅，時而狡黠，像是在跟她玩某種游戲。

“我真的是招財貓？“她小聲嘀咕著，窗外的蟋蟀不知何時停止了鳴叫，整個院子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細微的響動。白瑩躡手躡腳地挪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撥開窗簾一角——

后院的老槐樹下，白璟俯身和黑貓低聲說著什么。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扭曲地投射在斑駁的圍墻上。黑貓蹲坐在石桌上，姿態異常端莊，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慵懶模樣，倒像是一副尊敬的模樣。白璟背對著窗戶，手中不知拿著什么物件，在月光下泛著金屬光澤，偶爾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夜風送來斷斷續續的對話：

“轉眼間瑩兒都這么大了...“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臉上卻看不出什么表情，“夜隱啊，天機閣的事情幫我多留意著些。“白璟輕撫黑貓的頭頂，月光在他指尖流轉。

黑貓仰起頭，琥珀色的眸子閃過一絲金芒，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線。它輕輕“喵“了一聲，尾巴尖若有所思地擺了擺。夜風拂過庭院，幾片槐樹葉打著旋兒落在石桌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白瑩正想湊近聽個仔細，突然腳下一滑，“咚“地撞到了床頭柜。陶瓷招財貓從手中跌落，卻在即將觸地時被一只手穩穩托住，緩緩放回桌面，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她瞪大眼睛，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白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里端著杯熱氣騰騰的牛奶，裊裊白霧在月光中盤旋上升，形成奇特的螺旋狀。

“瑩兒，來喝杯牛奶助眠。“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仿佛剛才后院的一切都只是幻覺。但白瑩分明看見他的袖口還沾著些院子石桌上的灰塵。

白瑩接過溫熱的牛奶，剛要開口，白璟已經輕輕帶上了房門，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走廊盡頭。

月光斜斜地穿過窗欞，在陶瓷招財貓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白瑩盯著它看了許久，突然發現貓爪下壓著的金元寶上，刻著行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字：【天機閣癸卯年封】。那些字跡像是用極細的針刻上去的，只有在特定角度的月光下才能看清。

“又是這個天機閣...“她小聲嘀咕。窗外突然刮起一陣怪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像是無數人在竊竊私語。

“喵~“

窗外傳來熟悉的貓叫。白瑩掀開窗簾，看見黑貓正蹲在窗臺上，嘴里叼著張白色的紙片。“你又亂叼東西回家，這習慣可不好……”說著接過那張紙片——是張被揉皺的外賣單。

“饞了么深夜特供？“白瑩念著訂單內容，“XX小區19樓1904……黃記燒臘店：往生燒鴨...免辣？誰會起這種奇怪的菜名啊？既然還真有人點……“她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顯得格外響亮。

她隨手把外賣單壓在字典下，重新拿起杯子。

牛奶杯不知不覺已經見底。白瑩打著哈欠躺回床上，眼皮越來越沉。迷迷糊糊間，她還聽見樓下隱約傳來外賣員的罵罵咧咧聲，聲音忽遠忽近，像是從水下傳來。

“臭貓！又偷我外賣！“

“奇怪，夜隱平時也不見這么貪吃呀...“這是她陷入夢境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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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熹，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白瑩被斜照進窗里的陽光晃醒，搖了搖腦袋讓自己清醒起來，隨手抓起枕邊的紅繩把長發挽成兩個蓬松的丸子頭。

拉開雕花衣柜，選了件靛青色的改良旗袍，領口繡著金絲銅錢紋，腰間系著一條紅繩流蘇腰帶，腳踩一雙黑色暗紋繡花鞋。她對著銅鏡整理著衣領，嘴里還叨叨著“早課不能忘”。

接著又急急忙忙地從抽屜里取出一把線香。熟練地逐一拜過元始天尊像和天公，然后又是蹬著木樓梯發出熟悉的吱呀聲，跑到樓下中庭給五方五土龍神和前后地主財神上香。腰間一串五帝錢被她晃得“叮叮當當”亂響。

等來到廚房隔壁的偏廳，見白璟坐在八仙桌旁研究手機上的外賣app，桌上已經擺好一小碟金黃誘人的荷包蛋，兩碗皮蛋瘦肉粥，晨光透過粥碗，映出里面若隱若現的皮蛋花紋。粥面上撒著翠綠的蔥花，偏廳里混合著荷包蛋的焦香和皮蛋特有的清爽氣息。

“爹，您做完早飯還叫外賣呢？“白瑩揉了揉眼睛，聲音還帶著一絲困意。她注意到父親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黃記燒臘“的頁面，但“往生燒鴨“那道菜已經不見了。

“試試新鮮事物，已經在送來的路上了“白璟頭也不抬地滑動屏幕，指尖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聽說現在年輕人都用這個。“他的聲音輕松愉快，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這時，店鋪的門板被敲了兩聲，清脆的聲響在清晨的寂靜中格外突出。白瑩轉身朝門外走去，木地板在她腳下發出輕微的呻吟。推開門，清晨的陽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刺得她瞇起了眼睛。

門外站著的外賣員頭盔下的臉泛著不健康的青白，像是很久沒見過陽光。眼窩凹陷處堆積著鉛灰色的陰影，像是被藍光浸泡過一般。嘴角干裂的皮屑間，還沾著點灰白痕跡。他的制服皺巴巴的，袖口處沾著可疑的暗紅色污漬。

“您的外賣...“他的聲音嘶啞難聽，像是很久沒喝水了。遞過袋子的手微微發抖。他退后兩步抬頭看了眼招牌，突然睜大眼睛，“白家算命鋪？就是能解決...那種事的？“聲音里突然多了幾分希冀，卻又帶著一點遲疑。

白瑩愣住了，左眼突然一陣恍惚。陽光在這一刻變得刺眼起來，她看見外賣員背后趴著三團半透明的人形，輪廓模糊得像被水暈開的墨跡。它們正吐著長長的舌頭，在空中扭動著。外賣員的身形在這些透明人影的包圍下顯得格外瘦小，它們面容扭曲痛苦，又似乎在期待著什么，一下子讓白瑩分不清現實與幻境……

“夜班辛苦了。“白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后，接過外賣袋。他的指尖彈出一枚銅錢，“叮“地落在外賣員腳邊，在陽光下閃著金光。白瑩眼中的景象瞬間清明，再不見什么幻影，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陽光造成的錯覺。

外賣員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猶豫：“請問這里是可以幫忙解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喉結上下滾動，“算了，沒什么，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

他剛開始跑外賣沒多久，因為是從外地初來乍到，生活有點拮據，租住在城郊最便宜的群租房里。為了增加收入，不僅跑別人都不愿意跑的外賣夜班，還每天堅持通宵跑到早上。這是他跑的最后一單，盡管最近確實遇上了一些怪事，但終究因為身體過于疲倦打消了繼續攀談的念頭。

外賣員禮貌性點點頭，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隨即轉身離開，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單薄。

白瑩正想追問，注意力又被屋里電視推送的本地新聞吸引過去：“XX小區一男子因食道癌晚期無法進食，跳樓輕生……“畫面是一棟熟悉的居民樓。

“爹，這不就是我們隔壁小區么？“白瑩的聲音突然提高，“昨天夜隱才不知道從哪叼來一張這個小區的外賣單……“她轉身去找那張外賣單，卻發現字典下空空如也，只有一點暗紅色的水漬，正在陽光下迅速蒸發。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