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腐壞的種子
秦風的白大褂下擺掃過冷藏柜的冷凝水,在瓷磚地面拖出蛇蛻般的濕痕。這是他本周第三次在凌晨三點回到法醫中心,鑰匙圈上掛著的紫外線消毒燈隨步伐搖晃,在走廊墻面投下磷火般的藍斑。停尸房的門禁系統發出老式電報機的滴答聲——自從瑪麗安走后,這些機械響動在他耳中總帶著摩爾斯電碼的韻律。
第八具無名女尸平躺在不銹鋼解剖臺上,LED無影燈將她左乳房的尸斑照得纖毫畢現。那些紫紅色斑塊呈現出奇異的樹狀分叉,像是有人用毛細血管在皮膚下繪制紫藤花圖。秦風戴上雙層乳膠手套,手術刀沿著尸斑邊緣切入時,刀鋒傳來切割砂紙的滯澀感。這不對勁,死亡三天的尸體不該出現皮革樣僵化,除非......
“除非你在我身體里種了東西。“瑪麗安的聲音突然在耳后炸響。秦風猛回頭,紫外線消毒燈正將他的影子釘在尸柜金屬門上,形如十字架上的受難者。冷汗順著腰椎滑進尾椎骨凹槽,他扯開一瓶75%濃度酒精灌下兩口,喉管灼燒的痛楚暫時壓住了幻覺。
解剖刀繼續下行。當刀刃劃開臍上兩厘米處,一股淡綠色氣體從切口噴涌而出,帶著發酵葡萄的甜腥。秦風在口罩后急促喘息,護目鏡因溫差蒙上白霧。他摸索著調整抽氣系統,指尖觸到通風管道的瞬間,某種溫熱的脈動從金屬外殼下傳來——像是巨獸的頸動脈正在管壁另一側鼓動。
尸體的腸管突然痙攣。那些青灰色的腸道如交媾的蛇群般蠕動,從腹腔缺口翻涌而出,濺起的黏液在無影燈下折射出彩虹色油膜。秦風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器械推車,一罐福爾馬林溶液應聲碎裂。液體漫過橡膠靴底時,他看見女尸的十二指腸正在膨脹,表面凸起一串葡萄狀囊腫。
“滋——“天花板傳來電流雜音。白熾燈管開始頻閃,秦風視網膜上殘留著光柵狀的灼痕。在明暗交替的間隙,尸體右手小指詭異地抽搐了一下,指甲蓋下的瘀血斑紋正拼出字母“M“的形狀。那是瑪麗安化療時在止痛藥作用下,用馬克筆在他掌心寫下的最后一個完整字母。
黑暗降臨得毫無預兆。所有電路同時癱瘓,秦風聽見冷藏柜壓縮機垂死的嗡鳴。他的鼻腔灌滿腐敗臟器與晚香玉香水混合的甜膩氣息——瑪麗安最后三個月堅持每天噴灑這種香水,說是要蓋過癌細胞潰爛的味道。
應急手電筒在器械車第二層抽屜。秦風數著步子向前移動,靴底突然陷入某種粘稠的活物。那東西在他腳下發出新生兒啼哭般的嗚咽,觸感介于青蛙卵與人類腦組織之間。手電筒冷白光束亮起的瞬間,解剖臺上的女尸正以骨盆為支點緩緩弓起,一株拇指粗的暗紫色藤蔓從她肚臍眼鉆出,藤尖卷須上粘著半顆未消化的黑皮葡萄。
秦風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扯下口罩深吸一口氣,尸臭混合著福爾馬林蒸氣在肺泡里結晶。藤蔓已攀至尸體鎖骨,吸盤狀節點附著在頸動脈處,隨脈搏節奏收縮舒張。這不可能,植物無法在無光環境中進行光合作......藤蔓突然轉向手電筒光源,枝條表面鱗片狀紋理如相機快門般開合。
藥瓶與懷表在衣袋里碰撞作響。秦風抖出三粒勞拉西泮嚼碎,苦味在舌苔上蔓延成冰冷的溪流。藤蔓在藥效發作前縮回腹腔,只留下臍部硬幣大小的血洞。監控攝像頭紅光在角落閃爍,他知道明早回看錄像只會看到自己呆立的身影——就像瑪麗安彌留之際,他站在ICU玻璃窗外看護工為她擦拭尸斑。
懷表蓋彈開的金屬顫音割裂死寂。琺瑯肖像上的瑪麗安眼瞼微顫,裂紋如蜘蛛網般在她臉頰蔓延。表面玻璃內側凝著水霧,正緩緩拼出“Hungry“的字樣。秦風用袖口擦拭表盤,水珠竟滲過琺瑯層,在他虎口留下鐵銹色污漬。
通風系統突然重啟。氣流裹著黑色花瓣卷過解剖臺,秦風認出那是紫藤花被福爾馬林浸泡后的殘骸。五年前的畫面閃現:河床打撈現場,第三具碎尸的腓腸肌上刻著同樣的紫藤花紋身,法醫實習生蹲在河邊嘔吐,而他偷偷藏起一片花瓣塞進瑪麗安的病歷夾。
冷藏柜傳來指甲刮擦玻璃的銳響。秦風握緊解剖刀靠近13號柜,透過觀察窗看見老約翰浮腫的臉正貼在玻璃內側。這位死于糖尿病的鰥夫右手無名指上,套著瑪麗安火化時戴的鉑金婚戒。當尸體的眼球突然轉動對準焦距時,秦風終于看清那些虹膜紋路——與妻子臨終前最后一次眼底照相的影像完全重合。
懷表齒輪聲驟然加速。秦風沖向緊急淋浴裝置,冷水沖走花瓣與黏液時,他看見自己左臂靜脈浮現出藤蔓狀青斑。更衣鏡里,瑪麗安的倒影正從鏡框邊緣滲出,她的化療輸液管與紫藤枝條糾纏成吊索的形狀。
“你喂飽了它。“鏡中人的嘴唇無聲開合。秦風砸碎鏡子,玻璃碎片中的每個瑪麗安都在微笑,她們身后的停尸房墻上爬滿盛開的人體曼陀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