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喚薛魅若,母親希望我魅惑臨之,泰然自若。
自我記事起,母親就已離開,去了很久很久的遠方。她說,她本就來自那兒。但我并不理解,她要離開,為何不帶上我一起?
偏留我一人在這薛府孤苦伶仃。
兒時在我眼中,父親的形象高大巍峨,不說與他有多親昵,但總覺他是自己的依仗。母親雖已不在,父親卻是一家之主,可以庇佑我疼惜我。
而這幻想的打破源自六歲那年,我與三世子花園玩耍雙雙不慎從樹上墜落,父親驚恐地上前只一味地擔憂世子的傷勢,全然不在意我這個女兒的安危,我才發現自己也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罷了。
這樣的顧影自憐更是在繼母入府后達到頂峰。
繼母是浙府巡督的女兒,她自我七歲時嫁與我父親,巡督在浙南一代權勢滔天,因此千金入府,薛府也便不再姓薛了。
但薛府祖上也是聲名顯赫過的,聽聞祖母說她的父親曾位高宰相,只因一朝不慎遭人構陷落得幾乎滿門抄斬,因祖母是姨娘所生的庶女,且災禍發生時年歲尚小,才躲過一劫。后來為了將體弱多病的母親一起帶入夫家照顧才選了祖父這個無父無母的樂師成家。
所以父親如今能夠入朝為官,其實全然沒有受到祖上一點蔭蔽,全憑自己的手段。
回想在薛府這十四年,雖無親人愛拂,但想到明天就要嫁人,卻還是有說不盡的不舍與留戀。
“小姐,喜服到了,老爺讓您試試看是否合身。”
薛魅若從鏡中回神望向喜服,不知怎得只想深嘆一口氣。
丫鬟見文不解她為何嘆息,因為在世人眼中,她所要嫁之人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對象——當今醇親王府的世子,崔胤澤。
此人正是當年那個一同自樹墜落的三世子,薛魅若也是以此安慰自己,父親或許是早早地就為自己打算過的,不然以薛府的門楣如何高攀得上這門親事。
未來夫家是皇親國戚,天大的福氣。
她也勸自己要這么想。
但越是臨近婚期,越常有念頭困擾著自己,片刻不得安寧。
她這一生,便當真如此了嗎?
嫁與一個只兒時見過一面的人,并不了解對方的品行樣貌。
從此侍奉夫君,伺候公婆,生兒育女,了此一生。
雖深知這是所有女子要接受的命運,但她還是覺得,缺了點什么。
每每念及此,便充斥滿心不甘,如入油鍋,萬分煎熬。
她想了很久,掙扎了很久,謀劃著最后一日,無論如何都要出門一次,放縱一回,才不枉此生。
夜色降臨——兩名身材嬌小的小廝從薛府后門溜出。
“小姐,還是回去吧。若是被發現了,奴婢就慘了。”見文苦苦央求著薛魅若。
“就這一次,我這一生可能就只能有這一次憑著心意出閣的機會了,且恰巧今天是上元燈節,好見文,你就成全一下我,好不好?”
見文還在猶豫,實在擔心被發現。
“你放心,只要我們早早地回來,不會有人發現的,全家都在張羅婚事,只會覺得我們在閨房試婚服挑發釵,肯定不會有人發現的。況且我保證,我們只外出一個時辰,看看瀛城的繁華就走,明天嫁去醇親王府,可就再難有回來的時候了。”
“......可是”
“難到你不想看看嗎?你我從小一起長大,都束于閨閣,也不曾親眼見過這生我們養我們的熱土是什么樣子。”
見她終于有些動搖,薛魅若見機不再多給猶豫的機會,一把拉著她往熱鬧喧囂處快步奔走。
作為一個港口城市,瀛城的商貿十分發達,街上販賣的東西也多樣紛繁。
薛魅若和見文一會兒被彩燈吸引一伙兒流連于街頭雜技表演。糖葫蘆、紙燈籠、玉帛和字畫及配飾,滿滿塞了一懷,待放煙花時,兩人便被人群沖散了。
可薛魅若只憂心一刻,便拋諸腦后,她覺得長這么大,今時今日才逃出來一回,真是虧大了。
瀛城的煙花大而旭麗,自黑夜長空中升起,點亮海面的波光漣漪,美極了。人們紛紛放起紙燈許愿,她也買了,但還未寫下心愿,只因當時沒想到有什么心愿。
看著旁人的心愿,“一生一世一雙人”“安康順遂”“功成名就”“金榜題名”......
薛魅若覺得那都不是自己的愿望,此刻她最大的愿望是“一直同今天這般自在歡喜”,于是提筆寫下,然后放升,滿懷真誠地雙手合十,祈愿成真。
至少今晚是這樣,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小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看著見文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大汗,薛魅若覺得心里滿滿的。她低頭笑了笑,“走吧,咱們回去。”
煙花放完市集也開始陸續散去,薛魅若這才覺得為時已晚,見文已經嚇得邊哭邊顫抖了。
“小姐明明答應說只玩一個時辰就趕緊回去的,偏偏現在愣是拖到了人群散去,這個時辰回去老爺夫人一定已經發現小姐不見了,我回去肯定免不了一頓責罰,嗚嗚嗚...”
“好見文,這回是我錯了,等會兒回去我一定替你求情...”
一陣馬蹄聲襲來,“駕!”事發迅疾,走在街上的兩人根本來不及躲閃,奔勢正猛的馬匹眼看就要撞上兩人,薛魅若本能地推開見文,自己也摔落在地。
只見御馬之人眼疾手快地拉住韁繩挑起馬前足,才不至撞上兩個弱女子。
“什么人敢擋我的馬?還不速速避開!”
男人一副兇狠模樣,似是惱極了。
“明明是你不顧市集人群雜亂當街騎馬差點撞人,怎么還怪起別人”薛魅若一邊扶起見文一邊憤懣懟起男人。
“小姐,你沒事吧?”
薛魅若搖搖頭。
男人凝眉,倒似是沒想到路上這么一個瘦弱的小廝敢當街叫囂,可眼下他正有要緊事,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同他浪費,“馬未傷及無辜,便就此算了。”說罷便策馬離去。
薛魅若只覺哪里來的野蠻人,竟如此自大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