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壽安堂出來后,墨蘭手里多了一張孫嬤嬤的身契。
老太太并不同意墨蘭帶孫嬤嬤去永昌伯爵府,擔心她品行不端,倚老賣老壞了盛家名聲。
但墨蘭的理由也很充足:去了梁家總要有幾個得力的婆子跟著,林棲閣的周雪娘本是最佳人選,但要留給林小娘。
大娘子素來與林棲閣不和,她房里的人不敢用;
祖母房里能人很多,但祖母年事已高,六妹妹又太小,自己不想落個“自私自利”的罵名,所以選孫嬤嬤最好。
老太太自然不相信墨蘭這番說辭,這個自私自利,貪慕富貴的孫女,哪能這么替自己和明蘭考慮?
不過孫嬤嬤反正自己不想留,墨蘭執意要帶走,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墨蘭要帶走孫嬤嬤,其實另有一番用意:孫嬤嬤的尖酸潑辣,在別人眼里是缺點,在墨蘭眼里卻是極大點點。
以后在梁家過日子,自己要戴溫柔賢惠的面具,那些想做不能做的事情,想說不好說的言語,都可以交給孫嬤嬤。
云栽和露種是從小陪自己長大的心腹,墨蘭不忍心讓她們去做這種得罪人的事。
她與孫嬤嬤毫無交情,如今又捏著她的短處,隨時可以將她發賣,本著“使功不如使過”的原則,自然要好好利用。
長柏打開墨蘭派人送來的紫檀木盒子,發現里面沒放什么寶石玉器,而是一支毛筆。
他心知有異,忙拿起筆仔細端詳起來。
栗色的筆桿隱隱透著光澤,觸手十分溫潤,竟是犀牛角所作;筆套用的是上好的藍田玉;筆毫紅中透亮,不像羊毛,也不像狼毛,不知是什么異獸所產。
他再怎么看不慣墨蘭的為人,也得承認墨蘭這份禮品是用了心的。
如此寶物多半是從梁家聘禮中取出來的,梁家富貴果然名不虛傳。
他正想著出神,就聽到仆人通報墨蘭求見,頓時領悟到墨蘭送禮的目的。
當即整理了衣衫,端坐在書案前,隨后開口吩咐::請四妹妹進來。
一聲由遠至近的清脆笑音,之后門簾被輕輕挑開,一個婀娜搖曳的身姿翩然而來,正是墨蘭。
墨蘭瑩然一笑,落座在長柏左下方,水波瀲滟的明眸,蕩漾著幾分柔媚::還以為長柏哥哥不會見我呢!
“四妹妹前腳送禮,后腳進門,這么著急來找我,必然是有什么事。”長柏不想敷衍,直入主題。
墨蘭眨了眨眸子,姿態慵懶的倚在寬椅中,笑吟吟的道:你是我親哥哥,沒事就不能過來嗎?再說我今天來,是求二哥哥對小娘高抬貴手。
長柏似乎沒聽懂,面無表情地說:四妹妹如今得嫁高門,林小娘也成了伯爵府六爺的親岳母,以后這盛家還有誰敢動她?
“罷么!二哥,我小娘被人戳了半輩子脊梁骨,好容易出了次頭,難免有些得意忘形,說了些不知高低的話,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長柏看了她一眼,并不接話。
盛府雖然還是盛紘當家,但許多權力已下放到長柏手中。
隨著長柏越來越爭氣,盛紘也逐漸老去,長柏分量會越來越重。
可墨蘭和二代主君長柏的關系并不好,林小娘也知道長柏不喜歡墨蘭,從小就不喜歡。
當初盛紘給林小娘畫餅,“墨兒嫁到文家,以后長柏會提攜”時,林小娘壓根不相信。
長柏在家就瞧不上墨蘭,等墨蘭嫁給窮書生,和盛家關系更淡了,長柏憑什么幫忙?
他還有華蘭、如蘭兩個親姐妹,再加上明蘭這個貼心妹妹,哪輪得到墨蘭?
墨蘭對長柏的冷淡不以為然,臉上神情也似笑非笑:二哥,你覺得我送的那支筆怎樣?
長柏依舊面無表情:梁家確實富貴,恭喜四妹妹高嫁!
“二哥,你把妹妹看什么人了?我送你這支筆可不是為了炫耀富貴,而是想告訴你,這是嫂子送我的添妝!”
“什么意思?”長柏有些納悶。
“咱們雖然是親兄妹,但這些年一直不怎么熱絡,妹妹馬上就是別家的人,再回盛府就是客人了,臨別之際想和二哥,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長柏聽她語氣真誠,不由嘆了口氣:你想說什么?
“二哥,你不理后宅的事,嫂子送的添妝單子,想必你沒看到,那些禮物送的噢,叫我大開眼界!嫂子這添妝,是跟著大娘子送的,容妹妹說句放肆的話,若我不是高嫁伯爵府,縱然嫂嫂依舊一視同仁,咱們的母親,肯送這厚厚的添妝嗎?”
長柏瞪了了墨蘭一眼:你怎敢妄議長輩?
“哼,世人哪個不是捧高踩低!我若嫁了文家,母親憑什么送我這些厚禮?憑我小娘和她明爭暗斗幾十年?”
“她現在肯出錢,是因為大姐姐在婆家日子難過,你和父親是男子不便出面,她又夠不到伯爵府,而我進了梁家,卻能助大姐姐一臂之力,你說是不是呢?”
長柏未置可否,沒有接話。
“二哥,母親不是個心思通透的人,有我小娘在,她滿腦子無非是東風壓過西風。但若沒了小娘,她也閑不住,肯定會把心思花到其他事上。”
“別家大娘子到了這個年紀,已是多年媳婦熬成婆,可咱家大娘子,上面有老太太壓著,下面有好兒媳頂著,婆婆的款壓根沒法擺,她心里可一直覺得委屈!”
“她那個好姐姐康姨媽,又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攪事精,萬一她亂攛掇,還不知道母親會做出什么糊涂事來。”
長柏面沉如水,絲毫不動神色,一雙幽深的眼眸蘊藏著幾分冷意。
半響后收回視線,淡淡地說:四妹妹馬上就是梁家婦,盛家的事就不必太操心了。
墨蘭微微一笑,眼波橫流,帶著說不出的嫵媚:色衰而愛馳,三哥哥又不爭氣,小娘年齡也大了,在父親那里還剩幾分情分?沒了小娘父親也不會守著大娘子過日子,若他日后再納個年輕漂亮的,二哥真敢肯定,那會是個分安省事的?
可長柏卻已轉過頭去,擺出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
墨蘭見狀也沒在多說,她素手輕抬,沏了一盞茶,起身敬與長柏。
“二哥哥,往昔妹妹多有不對之處,還請兄長不計前嫌,多多指教關照,咱們盛家兒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以后無論是大姐姐還是五妹妹,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定當全力以赴!”
長柏回過頭來,見那盞描青花的蓋碗,被墨蘭穩穩的端在手中。
他緊緊盯著墨蘭,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妹妹。
墨蘭臉色一暗,睫毛微微低垂,輕柔的嗓音沾了幾絲黯然:兄長連茶都不愿喝,真要如此絕情嗎?
長柏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情緒:這二十多年來,林噙霜就是用這么一副扮狐媚裝可憐,嬌柔做作的模樣,擾的盛家不能安寧。
長柏對林噙霜的痛恨,并不比王若弗少,他剛開始記事那會兒,正是父母恩愛的時候。
結果林噙霜橫插一杠,打碎了他美好的童年。
隨著長楓漸漸長大,更讓他感受到父親的看重和期待,已被分割成兩半,心中升起無限惶恐。
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拼命努力,做一個無可挑剔的嫡長子。
直到確認長楓遠不如他,動搖不了他在盛家的地位,他才終于放下心來。
林噙霜,這個童年的夢魘,這個讓母親痛苦半輩子的人,這個讓祖母恨之入骨的人,他早就想發落了!
可如今墨蘭還要用這一套做派,來逼迫他妥協讓步!
更加可恨的是,他不得不承認,墨蘭說的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