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太夫人暗示“要救顧家出水火”并非顧二不可后，顧家人態度明顯就變了。
那些女眷依舊來澄園找明蘭求助，但先前的謙卑和討好看不到了，曾經的哭哭啼啼也收了起來，而是厚著臉皮蹭吃蹭喝。
畢竟都是顧家人，明蘭也不好趕她們，好在她們也沒糾纏明蘭。
雙方仿佛是普通的妯娌話家常，氣氛比起之前和諧許多。
但顧家的麻煩卻越來越大，來發問的官差越來越越多，涉及的衙門也越來越廣，最后連四老太爺都被帶去問話。
多年恩怨，終于要迎來清算的時候，這次侯府派人來請顧二夫婦的，居然是侯夫人邵氏身邊的媽媽，顯然寧遠侯要出面了。
火候已至，顧廷燁也不想再擺架子，更擔心突然出了變故，很痛快地接受了邀請。
往寧遠侯府去的路上，明蘭心下惴惴，總覺得會無好會。
從后宅女眷的微妙反應中，明蘭能感覺到侯府并非真到了山窮水盡，并非顧二想的那樣占盡優勢。
進了侯府的萱寧堂后，顧二發現顧家除了三弟以外，其他成人只要能來都來了，現場情緒一片愁云慘霧。
臉色蒼白的寧遠侯顧廷煜高坐上首左側，憂心忡忡的邵夫人，正端著一碗藥站在他身旁。
上首右側坐著神情淡定的太夫人，其它男女分坐下首兩旁，眾人肅穆以待。
三弟廷煒的妻子朱氏正和煊大太太坐在一起，煊大太太神色哀凄，朱氏正半扶著她輕聲撫慰。
女眷對面便坐著顧府男人們，就剩五老太爺和顧廷狄，兩人都是面色發沉，神情凝重。
偌大的廳堂，這許多人，竟沒什么聲響，只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
襯著外頭一路而來的寥落庭院，顯得寧遠侯府愈發冷清。
直到顧廷燁和明蘭坐定了，廳堂里依舊沒什么人說話。
眾人都瞧著上首的顧廷煜，似在等他說話，可顧廷煜只是低聲咳嗽，邵夫人忙服侍他慢慢喝著湯藥。
主事的大哥不說話，顧廷燁自也不會先開口，只淡淡喝著茶湯，等著眾人開口子。
明蘭坐下后，瞧著身旁的朱氏面色如常，又瞥見婆母嘴角帶著冷笑，不禁暗暗為顧廷燁擔心。
她和小叔子顧廷煒無冤無仇，但小叔子被四姐夫救出后，顧廷燁對嫡母的優勢瞬間少了很多，不禁暗暗埋怨四姐夫多管閑事。
顧家兩兄弟始終不肯開口，那些女眷們忍不住了，煊大太太最先出頭。
她淚眼婆娑地對著顧廷燁，作勢就要下跪：“二兄弟，不論以前如何，你堂兄身上也留著顧家的血，他平時待你如何？”
“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救他一命，怎能忍心不管……嗚嗚……顧家人難道這般薄情寡義？嗚嗚……也不知這兩日，他到底是生是死……”
說著，煊大太太哭的愈發厲害起來。
顧廷燁似乎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避過身子，隨口安慰道：“嫂子不必著急，我一知道這事，便去大理寺打探消息，那邊說了，大哥這幾年一直在養病，侯府一應庶務都是三弟在管……
“所以你來挑撥離間，想讓你三弟也進去是吧？”太夫人直接打斷。
顧廷燁搖了搖頭：“我和廷煒是兄弟，怎會害他進牢房？只是安慰嫂子，連三弟都能出來，等大理寺查明了真相，早晚會把堂哥放出來！”
“早晚是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要查個三年五載，十年八年，即便放出來又怎樣？”煊大太太十分不滿。
顧廷燁輕輕皺眉：“真相總有水露石出的一天，就要看查下去如何了。”
煊大太太用力盯著顧廷燁，卻見他岳恃巍然，堅不可動，她頹然退回到在座位上，一時心亂如麻。
五老太爺最近一直懨然不樂，已不復往日神采，見顧廷燁不咸不淡地敷衍，只撫了撫稀稀拉拉的胡須，半響沒說出話來。
其他家人被抓的女眷，見平時和顧二關系還不錯的煊大太太都沒討到好，臉色十分難看。
四房五房不好指責大房見死不救，便指桑罵槐互相撕了起來。
炳二太太想到自己娘家本就只是尋常富戶，若丈夫去吃了牢飯或充軍發配，她們母子今后沒了依靠，日子怕要難過。
當下便哭的更加厲害，一邊蹬著腳跺地，發力捶著胸膛，連哭帶叫的直嚷嚷：“哎呀老天呀，我不活了……”
見她當場撒起潑來，廳堂里一時混亂，眾人勸的勸，罵的罵，扶的扶，好生鬧了一陣子。
“夠了！”太夫人臉色一寒，提高了聲音斥了一聲，“今日是叫你們來鬧事的么？都是自家人，事情總有個說法，都給我坐下！”
她在侯府積威深重，立刻就壓住了場面。
剛剛裝瘋賣傻的炳二太太，不敢對抗這位大伯母，只得喪眉搭眼地收了聲息。
眾人也紛紛回到座位，待廳堂消停下來后，五老太爺沉聲道：“大侄子，今日是你叫我們來的，到底所為何事？這樣吵吵鬧鬧的，太不像話！”
邵氏知道五老太爺是逼著侯爺先開口，他看著孱弱瘦骨的丈夫，心中大為不忿，轉頭怒視了五老太爺一眼。
顧廷煜艱難喘勻了氣，好容易才開口：“沒錯，我是有話要說。”
他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看向顧廷燁。
“大哥哥請說。”顧廷燁側過身，姿態十分恭敬有禮。
顧廷煜抖著發紫的嘴唇，撐著骨瘦如柴的身子，盯著顧廷燁道：“我只問你一句，憑你今時今日的能耐權位，若想把顧家拉出來，能不能做得到？”
明蘭暗嘆一聲：厲害！這句話才是問到點子上了！不求情不示弱，就問能不能？
顧廷燁凝視長兄，并不答話。
兄弟倆互看一會兒，顧廷煜笑了笑：“你辦不到不要緊，有人能辦得到，那人是誰你也知道，我要舍了臉去求他，他也不好推脫！”
“我看你官比他大，按說也做得到，只是要四處托人，要到處賣情面，還得在官家面前開口……但千難萬難，總能做到，對不對？”
顧廷燁知道大哥說的是梁晗，見他用梁晗將自己的軍，一時間臉色鐵青，依舊不肯說話。
顧廷煜盯著顧廷燁，繼續道：“可你憑什么幫顧家呢？就為了我們這些虧待你，欺侮你，甚至把你趕出家門的叔伯兄弟？”
“你心里一直憋著火，想把顧家毀了，想把侯府毀了，現在有了機會，怎肯放過仇人？”
這話一說，五老太爺難堪的笑了笑：“大侄子，說什么呢？都是自家人……”
顧廷煜笑著打斷了他：“五叔，你也想明白些吧！二郎早就今非昔比，他這個人記仇不記恩，再說那些恩怨實在太大，他想放也放不下！”
“二弟為什么被趕出侯府？為何連父親最后一面也沒見到？為何父親過逝，連靈堂拜祭也被攔著？”
顧廷燁神色不變，但搭在扶手處的手，卻漸漸捏起拳頭來。
顧廷煜看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二弟，臉上露出嘲諷之色：“埋怨、發牢騷、指天罵地，從來也不反省自己，都是別人對不起你，是顧家對不起你，就你一人干干凈凈！”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明蘭也糊涂了：這侯爺到底是求顧廷燁，還是罵顧廷燁，怎么讓人分不清？
太夫人慢悠悠道：“煜哥兒，說這些做什么？便是舌頭和牙齒也有打架的，到底是自家人……”
“嫂子說的是。”四老太太也來當和事老，“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以后咱們關起門來，還是一家人！”
“四嬸覺著這一樁樁一件件，只消說笑兩聲，含糊兩下，便能過去了？”顧廷煜這么說著，眼睛卻瞧著五老太爺，目中滿是譏誚。
五老太爺訕訕的，轉頭不語，顧廷狄不安的看了顧廷燁一眼，大聲道：“你別說的跟沒干系似的？難道你沒份么？你……”
“沒錯！”顧廷煜冷笑起來，皮包骨頭的面孔上，高聳的顴骨顯得有幾分可怖。
“我一直有份！也沒想撇清！顧廷燁，你別擺張死人臉，真以為我是求你？告訴你，今天不求你，而是吩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