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在太夫人提點下,對煊大太太不加掣肘,讓她順風順水,把這場白事辦的十分漂亮。
禮數周全卻又不繁瑣:該哭喪時哭喪,該待客時待客,忙而不亂,井井有條。
而朱氏只需要去顧廷煜靈前哭個幾次就成了,順帶表揚煊大太太一番,讓她更加賣力干活。
明蘭也沒想到,三弟妹居然在太夫人的指點下,拿到了主動權,不禁拿到了人情,還反將自己一軍。
更糟糕的是,她想借此拿到侯府對牌和庫房鑰匙的計劃,也就此不了了之。
這次喪事沒拿到,后面再想拿就被動了。
大嫂邵氏聽了太夫人那番話,對明蘭不肯操持丈夫葬禮十分生氣,對她十分冷淡。
不論明蘭說什么做什么,她一概闔目冷顏以對。
明蘭知道自己被動,也沒和嫂子生氣,只溫言體貼的照看她。
又把蓉姐兒帶來和嫻姐兒做伴,還從澄園搬來好吃的好玩的,讓小孩子暫忘悲傷,多多少少能吃能睡些。
邵氏見明蘭小心翼翼的關懷,漸漸也軟了心腸,但想起明蘭夫妻對丈夫的冷漠,到底不肯給她個好臉。
為了給寧遠侯服孝,侯府里的丫鬟們都不許穿戴鮮艷,澄園也是一身素裝。
連明蘭這個主母,也換了身淺色的柳枝紋褙子,看不見半分鮮艷。
顧廷燁看著素白的澄園,酸溜溜地道:“哪天我死了,也就這陣勢,等過了頭一個月,趕緊把澄園白燈籠換了,別讓人以為是我死了!”
明蘭嘆了口氣,她知道顧廷燁最近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冷嘲熱諷。
原本攢足了力氣,要和大哥一較高下,誰知還沒等他發招,大哥就駕鶴西去,而且因為自己的緣故,混了個風光大葬。
先前那些來侯府哭喪的,并不知道兄弟恩怨,在靈前表現一個比一個悲痛。
顧廷燁又不能對他們說,“我和我哥關系很差,你們用不著哭”這種話。
其實明蘭也不大痛快,辦喪禮也就罷了,可那些流水價送進侯府的禮錢……
長房還沒有分家,這些金銀財物要歸入府庫,但太夫人說要體恤孤兒寡母,把這些錢都直接撥給了邵氏母女。
明蘭自然不好反對,可太夫人做了好人,拿了人情和口碑,這些人情賬將來都得明蘭夫妻去還!
光小公爺的一千兩、梁家的六百兩(梁家還未分家,梁二那份代表整個梁家,梁六的私人饋贈不用明蘭還),就讓明蘭肉疼不已!
但她還是寬宏為懷的勸丈夫:“死者為大,人都死了,你跟他還有什么過不去的?”
“人死賬不賴!”顧廷燁恨恨不已,“我愛過大哥哥,敬過大哥哥,可他從沒拿我當弟弟,讓我受了多少委屈?臨終還要算計我一回,天下哪有這樣做兄長的?”
這天明蘭正在澄園賞花,卻得了盛家報信:說長柏要外放了,大概月底就走,請六姑爺和姑奶奶回府一敘。
明蘭滿腹疑慮,轉頭問顧廷燁道:“上次四姐姐來侯府,我聽她說父親又要外放,約我們姐妹回娘家聚聚,怎么換成二哥哥了?”
顧廷燁斜靠在窗邊,手持書卷笑道:“老泰山心明眼亮,知道時局不穩,是讓大舅哥躲一躲呢。”
近來官家和太后的矛盾,已漸漸公開化,官家握大義名分,太后則根基深厚,對是否撤簾歸政的問題,雙方鬧得水火不容。
官家對顧廷燁等心腹抱怨道:“自古太后垂簾的,多為兒皇帝和病皇帝,其他壯年天子垂簾的,哪個不落下一堆話柄?當年漢武帝成年登基,被竇太后垂簾六年,千古非議,史有明文!”
這話雖然出自密議,但在官家或有意或無意的放縱下,很快就傳遍汴京。
一堆文官上書,希望太后撤簾歸政,以免遭人非議。
太后自然不肯,八王能當天子,還不是得益于她,如今翅膀硬了,就想一腳踢開?
何況縱然太后愿意退讓,那些依附太后的勢力也不能答應,朝廷的位置就那么幾個,太后一旦歸政,他們的榮華富貴也沒了。
上面兩位圣人不對付,讓官場變得更加不好混,不是得罪這邊,就是得罪那邊,或者兩邊一起得罪。
盛紘把家族利益看得比天大,長柏剛入官場經驗不足,很容易被牽扯著趟渾水。
不如先避一避,看看風向如何,免得折了大好前程,因此他給他安排了“代父外放”。
待明蘭夫妻倆去了盛府,才發現墨蘭夫妻和華蘭夫妻也都來了。
而如蘭因懷著孕,文言敬又沒價值,就沒讓他們來盛家。
由于沒有外人,眾人平時又難得見面,老太太干脆不分里屋外屋,男男女女坐在一處。
相互寒暄一番后,盛紘說起長柏外放,墨蘭奉承道:“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內而亡,這個道理千古不變,二哥脫離汴京的是非窩,當真可喜可賀!”
盛紘聽了十分受用,得意地撫了撫清須。
梁晗見狀也附和道:“還是大舅哥有官運,我現在巴不得能出京城,可恨身不由己,躲都躲不掉,墨兒說我是……”
他說到此處,頓覺失言,當即住口不語。
盛紘卻聽的有趣,忙追問道:“墨兒說你什么?”
梁晗見眾人都盯著自己,只得到:“娘子說我,是烏龜趴在門檻上!”
“什么意思?”向來端莊的華蘭,也忍不住來了興趣。
梁晗苦笑道:“進退都是個滾嘛!”
“哈哈哈哈哈!”眾人聽了后腦補場景,都是一頓爆笑,氣氛頓時活躍了許多。
明蘭和華蘭也暗暗羨慕墨蘭,她們雖然得丈夫愛重,但也不敢這么拿丈夫開玩笑。
看梁晗的樣子,墨蘭拿他打趣是家常便飯。
盛紘笑過一陣后,又對三個女婿說道:“長柏如今外放,那里山高路遠,地處偏僻,萬一路上遇到匪寇,可不是幾個家丁能打發的,你們都是做武官的……”
顧廷燁當即接口:“岳父顧慮的有理,我這就給舅兄尋幾位得力的護院,定能保得安穩。”
梁晗也說道:“舅哥外放的是澤縣,當地廂軍歸陳州府管轄,那知州是吏部陸大人的學生,我和陸大人有些交情,他昨天就去信給知州,到了地界會安排廂軍護送,莫叫蟊賊擾了舅兄!”
袁文紹見兩個連襟都給了態度,自己不能一聲不吭,可偏偏沒什么人脈和資源,只得道:“我軍中有些朋友,到時讓他們護送長柏出城!”
盛紘大大松了一口氣,欣慰道:“難得你們如此幫忙,柏兒以后就仰仗你們這些兄弟了!”
“有勞姐夫和兩位妹夫了。”長柏拱手而鞠。
但大娘子聽到眾人商議,心中卻異常難受,不禁抱怨道:“你們這些親戚都是有本事的,為什么不讓柏兒去個富裕地方,偏要往那窮山惡水?”
眾人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坐在上首的老太太臉色發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華蘭忙上前安慰:“母親放心,父親素來明達,他是為著二弟好,才會如此安排。”
“什么為他好?我看他是老糊涂了!”大娘子十分氣惱,“你弟弟自小就是讀書的,哪里吃過苦頭,為什么去那鬼地方受苦!”
墨蘭和明蘭也上前勸解,誰知勸了半天,大娘子依舊埋怨不停,鬧得盛紘不知如何接話。
盛老太太終于忍耐不住,一拍案幾,呵斥道:“你有完沒完!當著幾個姑爺,你還要不要臉了?”
“他們敬你是長輩不好說話,主君在小輩面前,也給你留面子,你倒來勁了?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男人的事你少過問,免得又生事端!”
大娘子見婆母發怒,略略降低聲音道:“爺們兒的事,我自不敢過問,可這是柏哥兒的事呀!他……他是我兒子,這輩子幾時離開過我?”
“住口!你知道什么?!”老太太越說越怒,手指緊緊攥著茶碗。
“好男兒不志在四方,難道窩在家里下蛋?那澤縣雖然偏僻,但這種不顯山不漏水的地方,才不招人惦記,只要好好經營,與民休息,鼓勵農桑,總能做出一番成績來,到時上面才好替他說話!”
大娘子聽的發愣:“真,真是如此……?”
老太太見此情形,只有嘆氣的份了:“那些魚米之鄉的富庶之地,只是看起來光鮮,各種關系糾纏,后頭層層勢力,咱家根基尚淺,柏哥兒動不得碰不得,那才是不好過。”
大娘子泣聲漸止,猶自神色憂心,似還未全信。
老太太不耐煩了,直接道:“反正這事已定了,你也少說些聳人聽聞的,叫柏哥兒兩口子出門的安心些,別嚇著他們。”
盛家的兒女和女婿,此刻都一言不發地低著頭,全當沒看見這場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