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市清晨才下過一夜的雨。

男人靠在出租車的后座，盡全力無視掉司機聒噪的聲音和對方身上傳來的汗臭味道。他在車里和司機坐了個對角，通過后視鏡能很清楚的看到司機身上堆積起來的肥肉，汗漬浸透了他的胸前，白色背心已經染成米黃色，對方張開口的時候滿嘴的黃牙和牙縫里沾著的菜葉讓男人忍不住挪開視線。

車內的獨角戲演了一路，最后在一處破舊小區的門前停下了。

到了位置下車，司機問他現金還是掃碼時男人看了看對方車前儲物箱里那些雜亂到處沾著煙灰的報紙和長著毛的面包，他頓了頓道：“掃碼。”

對方甩過來一張沾著油漬的付款碼，道：“103。”

對于這種明顯是宰客的黑心價格男人沒說什么，他掏出手機，手機后面的標志被司機瞅見，對方嘿了一聲問這是x牌的吧，據說大幾千呢。

男人沒搭話，他的耐心在一路顛簸里已經剩下不多了，給人掃了錢冷淡的點了點頭就提著自己的行李箱往小區走。

司機見狀沉了臉色，錢款到賬的語音也沒讓他緩和過來，嘴里嘟囔著開著車走了。

小區很破，半人高的鐵門只是虛掩著。男人看了一眼發現這鎖都在風吹雨打之中光榮就義——已經完全用不了了。

他推開門，鐵門發出吱呀聲驚醒了兩邊的麻雀，小東西呼啦啦地飛起一大片又落下，男人好不容易擠進來，左右看了看發現這小區連個門衛都沒有，他忍不住罵了一句。

男人掏出手機一邊朝著目的地走，一邊點開手機里聯系人，指尖飛快地打著字。

H：【你給的地址真的沒錯？】

H：【照片.jpg】

H：【誰家好人住這種破地？】

好一會那邊才有回信。

Id：【你到了？】

Id：【照片怎么和O度上的不一樣？】

Id：【你這是去的我給的地址嗎？】

H：【[鏈接]位置分享】

H：【你猜。】

男人收了手機，看著小區里唯一一棟有些人氣的住宿樓嘆了口氣。樓下的雜草亂生，廢棄的礦泉水瓶子和飯盒丟的到處都是，他眼尖，一眼就看到背陰處他想去的那間房是所有房子里唯一一間陽臺上沒掛著換洗衣服反而擺了一盆薰衣草，紫色的花隨風搖晃著。

他推開樓下已經生銹了的大門，在看到這棟樓沒有電梯的時候也毫不意外，抬腿開始爬樓梯。好在他堅持鍛煉，五層樓爬下來也不累，只是樓梯間那股子難以言喻的味道讓他的好脾氣一再往下跌。

這個人最好是能和Index說的一樣厲害，男人朝著走廊最末端的那間房走去，面無表情的想：如果對方沒有Index說的那么牛逼他回去一定把對方的頭按進他喜歡的牛油火鍋里。

如此想著他在門前站定，在發現沒有門鈴之后猶豫了一會抬手敲了敲門，沒什么動靜，他又等了一會又敲了一次，這次門內終于有了點動靜，男人靠著墻等了一會，才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

門被人向內打開了一條縫，男人看清楚那張臉的時候發誓他有那么一瞬間呼吸都停了。原因無他，對方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

少年著一身寬松的居家服，一頭白發睡得很亂，有些過長的發尾在他肩頭搭著，好看的藍眼睛里帶著些許水汽，眼型是有些鋒利的鳳眼，再往下是小巧白皙的鼻頭和因為被人吵醒有些生氣而抿著的嘴角。

“有事？”少年開口，聲音是帶著些沙啞的。

男人連忙回過神，他看著已經將門打開站在門邊不過十六七的少年開口道：“您好，我叫灰太狼，是Guardian守護者戰隊，簡稱GRD的戰隊經理。”

“GRD？”少年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灰太狼的錯覺，對方的心情在他說出自我介紹的那一瞬間變得更差了。

“對，我們這邊正在組建戰隊參加ChampionTower，Tower這個游戲您知道嗎？”灰太狼在心里捏了一把汗，他盯著少年的臉，想從對方的臉上找到一些他想要的情緒。

少年沉默了許久，才開口：“……知道。”

也許是發現兩個人站著談不太合適，少年冷硬地甩了一句你等下之后就關上了門，再出來的時候對方已經換下了身上居家服穿了一身運動裝，頭上扣了一頂黑色的帽子，被袖子蓋了大半的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的口罩。

“換個地方談。”他帶上口罩，對著灰太狼道。

“當然。”灰太狼暗自握了握拳，跟在少年身后，他按下心里的竊喜問：“請問您叫？”

“喜羊羊。”少年用他帶著沙啞的嗓音低聲回了。

灰太狼跟著喜羊羊走發現那棟小區有另一條樓梯可走，那條樓梯干凈的不像話，從那條樓梯下來就是裝修精致的大門和干凈整潔的車道，走到門前發現居然還有指紋門禁鎖。

灰太狼：“……”

喜羊羊輸入密碼時看了他一眼，解釋道：“為了騙租客前面不住人的，你開車來的？”

“打的。”

“那難怪，本地人才會給客人送到后門，因為那邊離得近一些，也沒落差還省一段路費。”

灰太狼想起那個黑心的價格：“……”

兩個人出了小區沒走太遠，找了一家便利店鉆了進去，在店內的休息區坐下。

“接著說吧。”喜羊羊點了一份關東煮，他掰開木筷淡淡道：“你來找我干什么？”

“想邀請你加入我們戰隊。”灰太狼開門見山，“塔冠到今年已經開了六屆了，我們想參加下一屆的賽事，目前戰隊很缺人。”

塔冠，就是先前灰太狼說過的ChampionTower，簡稱CT，翻譯過來便是冠軍塔。玩家們總倒著念，念久了便成了塔冠。

喜羊羊咽下嘴里的海帶：“為什么找我？”

在時代快速發展的現在，AI已經替換了大部分的重復工作，3d全息等技術也不再是什么遙不可及，物質滿足的當下精神娛樂也被火速提上了日程。

《Tower》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做的最好的PUBG類全息游戲。游戲官方以游戲名字為主題設計了各式各樣的關卡，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如今的百人爭奪戰和五十人戰場，每年為其舉辦了不少賽事，當下已經成了年輕人最為熱愛的游戲。

“我聽說過一些你的事。”灰太狼道，“三年前游戲競技項目剛開時你的個人排名在全國前十。”

喜羊羊又挑了一串烤腸，神色淡淡，似乎沒有被灰太狼言語影響到，他道：“三年前的事了，我現在已經不玩了。”

灰太狼看著他，毫不意外對方這個答案。喜羊羊如今不到十八，三年前他也不過十四五，那個年紀就能奪得那么高的成績，哪怕是三年后也不會退后太多。

《Tower》全息游戲的好處就在于沒有所謂的系統托管，一切全部都憑借著玩家意識的高低以及對武器的熟練度決勝負。

“你有基礎，可以練。”灰太狼勸道，“你放心，我們雖然是新戰隊但是隊里各個都是拔尖的，我們不是玩玩是沖著冠軍去的。”

“至于簽約費什么的你也不用擔心。”灰太狼笑了笑，道：“我們有的是錢。”

喜羊羊：“……”

氣氛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灰太狼看著少年慢條斯理的吃完那份關東煮，末了對方抬眼看向他。

“我拒絕。”他說，“我已經三年不玩游戲了，你找別人吧。”

“是有什么顧慮嗎？”灰太狼想到對方住的小區環境，道：“我們這邊提供住宿，簽約費可以你這邊……”

“沒有。”喜羊羊強硬地打斷了他，少年站起身，將帽子和口罩又扣上了：“只是我不玩游戲了。”

最后兩人在便利店的門口分道揚鑣，灰太狼看著少年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H：吹了，再給我介紹個人，我后天去見見。點煙.jpg】

【Id：？？？】

【Id：也有你拿不下來的人？？錢沒到位還是對方不入你眼？】

【Id：不能吧，我看這人戰績成績很好的啊，雖然也是三年的數據了，但是三年前全國前十誒！】

【Id：等下不會是你太兇了人家不樂意來吧？】

【H：？】

【H：這么可能？？本大王天資超凡還帥氣多金，誰能拒絕我？】

灰太狼坐在酒店的床上，這句話發出去他才想起來今天剛被人拒絕了，他沒什么好脾氣的嘖了一聲，又打起字來。

【H：不是錢的問題，對方說不玩游戲了。】

【Id：演的吧？？？】

【Id：現在還有年輕人不玩游戲嗎？】

【Id：不會真的有小孩能拒絕在游戲里大殺四方的感覺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灰太狼也覺得新奇，這年頭真的有年輕人能拒絕玩游戲？更遑論《Tower》的打擊手感和還原精細度能在全世界網游里排上前三，就連他這個三四十歲的人都愛玩。

【】H：【總之，你再給我推幾個人，下賽季CT報名快開始了，人不齊沒資格報名啊。】

【Id：我也想啊！！可我這邊只有幾個路人主播玩的還行，恐怕跟不上你們。】

【Id：實在不行你去青訓營要人？】

【H：青訓那邊看過了，我家那幾個小鬼跟不上。】

【Id：？】

【H：跟不上他們死亡的速度。點煙.jpg】

最后一句發完，灰太狼煩躁地抓亂了頭發，看了看外面漸深地天色認命地拿出自己的換洗衣物去洗澡了。

“喜哥，X牌的薯片沒了。”點貨的小妹甩著馬尾對著和她一同值班的少年喊了一聲。

“我去拿。”喜羊羊剛來接班，他取下一邊掛著的圍裙一邊套一邊往店內的庫房走，路過同僚的時候只是點了點頭。

其他人見怪不怪都各自和店長打了聲招呼下班了，店長也相當滿意這個小孩，喜羊羊干活手腳麻利，也從來不抱怨什么，長得也不錯上白班的時候能看到不少沖著他來的客戶，除了性子冷了一些孤僻了些什么都好。

店長看著兩班做完交接，滿意的打了個哈欠上樓睡覺了。

夜班便利店沒什么人，后半夜太困也允許他們在休息區或者庫房前的小房間小憩一會，喜羊羊勸著同班的女孩子去休息，自己一個人守著店。

他盯著收銀臺的機器，思緒不自覺地就回到了白天。

那場談話的結局并不算好，但是最后灰太狼還是遞給他了一張名片，告訴他如果改變想法了就打電話給他，喜羊羊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居然接下了那張名片。如果不是灰太狼提起他都快忘了其實他曾經玩游戲挺厲害的，全息剛剛興起的那一段時間里他也能算得上是頂流玩家之一。

外面又開始下起了雨，雨聲和回憶之中的雨聲重合。雨林、夜晚、瞭望塔和偽裝成樹干的王座以及那一聲槍響。

喜羊羊坐在凳子上，嗤笑了一聲，他揉了揉沒睡好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又撩起了額前的頭發，白發下露出來一只充滿冷意藍色眸子。

后半夜時店里徹底沒客人了，喜羊羊掏出手機，店里上班的時候不讓玩手機，但是夜班黑夜漫漫店長倒也不會太管著。他的手機還是三年前的款式，老舊不說還卡頓，他點開瀏覽器輸入幾個印象里的id，點了搜索。

老舊的手機卡了好一會，喜羊羊撐著收銀臺，沒什么表情的等著進度條慢慢往前爬，頁面刷新出來的時候他臉色依舊淡淡的。他白皙的指尖往下滑，目光觸及到一張照片的時候他頓住了，良久他笑了一聲。

灰太狼是被電話吵醒的。

他摸過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他閉著眼睛接聽了，心想著如果是推銷他就把這個號碼發給他大舅，讓那群擾人清夢的瘋子進去吃牢飯。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正當灰太狼皺著眉準備破口大罵的時候，那頭傳來了他聽過的少年的嗓音。

聲線很冷，有些沙啞，但是很好聽。

他說：

“您好，我叫喜羊羊，您戰隊還缺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