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劉綏離開后的第三日,幽州雪仍未停,反倒越積越深。大雪壓城,卻掩不住四方暗潮涌動。
守府偏廳內,火爐炭火正旺,墻角掛著已風干的獸皮,空氣里氤氳著淡淡血腥與藥味。林時安換了一身素縞便服,袖口繡了細細的竹葉紋,她坐在矮幾旁,手中執著一份密報,眉頭越鎖越緊。
“這幾日府內有鼠。”她忽然道,語氣輕得仿佛與今晨霜雪無異。
趙平聞言一驚:“小姐是說……有人在通風報信?”
“兵營糧倉調動、趙嵩轉押時間,連我昨日臨時換馬的安排也被人窺知?!绷謺r安抬眸,冷光一點,“趙嵩身后的線,還未斷?!?/p>
趙平神情頓凝,低聲道:“屬下即刻著人暗查內院諸人,三日內必定找出內鬼?!?/p>
“查。”林時安點頭,“但不動聲色。既然那條線還在,就讓他再信幾分?!?/p>
她說著,將那份密報抬手投進火盆,火舌瞬間卷起,將字句燒得干凈利落。
“趙嵩現在如何?”她問。
“依舊每日請醫問脈,”趙平咬牙,“還嚷著幽州寒氣侵骨,需每日換床暖炕。”
林時安冷笑一聲:“慣會裝病。”
她起身,披上斗篷,道:“走,去牢里看看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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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地牢設于守府西南角,冬日地下潮寒難當,平日里極少有人愿意久留。可趙嵩在這里,卻活得如魚得水。他身披狐裘,腳邊還燒著炭爐,面前擺著一盤香果,一副坐等人登門請罪的模樣。
林時安踏進地牢,目光冷冷掃過。
“林大人。”趙嵩抬頭,眼角皺紋盡是笑意,“這般大雪,怎也屈駕來看我這個‘罪人’?”
林時安立于階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趙嵩,你該知道自己命還在,是因為我還沒讓你死?!?/p>
趙平神色倏變,沉聲道:“屬下這便徹查內務房和親衛營?!?/p>
林時安擺了擺手,眸色不動:“不急?!?/p>
“這線還沒動靜前,一查就驚蛇。我們不是要斷線,而是要釣出背后那條蛇。”
趙平頓悟:“小姐的意思是,設局引其動身?”
林時安點頭,指尖輕敲案幾,道:“趙嵩已送往城西偏獄關押,今夜傳出風聲,說他病重命危,需移往醫館靜養,途中防守略松。若有人急了,便該現身了?!?/p>
趙平應命而去,屋內只剩林時安獨自而坐。
風吹動簾角,她指間仍握著那封密報,紙上文字已被反復摩挲得發皺。她再次看一眼,眉眼間泛起一抹冷意。
密報來自幽北小鎮“陽川”。鎮上突現數十名可疑流民,雖衣衫襤褸,卻藏刀帶毒,有兵中老卒識得其中幾人,乃數年前北疆戰陣中“失蹤”的逃兵。
“逃兵為誰而逃?流民又是誰收?”她喃喃自語。
她心中已有答案,只是這答案太沉,沉得她也難輕啟唇齒。
蕭策來信試她,朝中諸侯試她,趙嵩舊部試她。幽州雖歸她掌,但她分明知道,她握住的,是一塊誘人的肉,是一枚早晚要被人爭的棋。
她不能等。
她要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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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入子時,府中果然起了動靜。
城西偏獄外圍有暗哨忽被擊暈,三名守軍不知所蹤。趙嵩所處囚牢門前,三名黑衣人已然現身,形如鬼魅,行蹤如電,利刃寒光中直指鐵鎖。
“護牢者皆中毒,速取人走!”
“西巷馬車已備!”
他們動作極快,不似臨時起意,而像是精心籌劃數日的伏擊。鐵鎖應聲而斷,趙嵩被一人架起,踉蹌欲走。
卻不想方才轉出牢門,就見巷尾站著一人。
玄衣銀甲,披風獵獵,寒夜中如山巒般靜默不動。
是林時安。
“趙嵩。”她淡淡開口,聲如霜雪壓頂,“你欠我的賬,未還?!?/p>
黑衣人一驚,立時出手,兩人上前一左一右攻來,劍風凌厲,眼看便要觸及衣角。
林時安卻不動,只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一道細如寒虹的銀線倏然劃過。
那是她腰側的軟鞭。
鞭身繞銀,藏鋒如蛇,冷光一閃,便已纏住一人咽喉,只一抖,鮮血噴涌。另一人尚未反應過來,趙平已從巷后一躍而出,短刃直取心口,刀未落,人已倒。
剩下一人欲逃,林時安一掌橫擊,拂風如裂帛,那人撞墻墜地,當場暈厥。
趙嵩癱坐在地,滿臉驚懼,嘴唇發抖:“你……你布了陷阱?”
林時安微笑:“你既是老狐,又怎會沒料到會有人來救你?”
她緩緩蹲下身,望進他的眼睛:“我只是想看看,誰還舍不得你死?!?/p>
趙嵩唇角抽動,似笑非笑,卻終究未再開口。
她喚來趙平:“將這三人押入地牢,搜查隨身物品,不得有誤。還有——”
她轉身看著趙嵩,眸中寒光不歇,“從明日起,不必再逼供。放他寬食,供暖,再添書畫?!?/p>
趙平一怔:“這是……?”
林時安淡聲:“軟禁。”
“一個要活得久的人,得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既要他招,也要他講。我還要他親手,把那條蛇拖出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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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過后,幽州府中似乎重歸平靜,但所有親近林時安的人都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第二日,宮中便來了一道緊急口諭——
“命幽州守將林時安三日內回京面圣,細奏邊軍叛案?!?/p>
信由皇榜傳至城門,已是暮時。
林時安接信未言,片刻后,只低聲一笑。
“終于忍不住了?!?/p>
她將口諭緩緩放入火盆,看著紙灰卷曲騰起,目光幽深如冰湖倒影。
——她知道,京中那盤更大的棋局,也該開始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