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風雪未歇，宮中金鸞殿卻已春爐暖透。圣旨自皇榜而下的那刻起，整個幽州便如落子棋局，被釘死于盤中，無法挪移。

林時安臨朝聽旨那日，未著戎裝，只穿一身烏青長裳，束發(fā)無飾，肩上落雪未掃，目色清冷。她站在幽州正廳外臺階之下，仰望著高高在上的金邊卷軸，只聽得內(nèi)侍尖細之聲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幽北變事，牽連兵政要務(wù)，今命幽州守將林時安三日內(nèi)返京覲見，面奏軍情。欽此。”

風雪中，她屈膝俯首，聲音清越如刀：

“臣，領(lǐng)旨。”

她沒有多問一句。

而趙平在殿后急得直跺腳：“小姐！這不是請，是召。三日之內(nèi)趕往京中，沿途伏殺、朝堂詰難——誰能保小姐周全？”

林時安將圣旨收入袖中，笑意淺淺：“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在等什么？”

她轉(zhuǎn)身望向中庭積雪：“他們在等我出幽州的這一刻，便如羊入虎口，自投籠網(wǎng)。”

趙平皺眉：“那為何還要去？”

“因為若不去，他們便會說我抗旨不尊，兵變將反。”

林時安淡然：“與其被他們構(gòu)陷，不如自己走一遭，看看誰敢在朝堂上，親手遞出那柄殺我的刀。”

趙平眼圈發(fā)紅：“可小姐——若真去京中，孤軍入朝，朝堂百官……皆如豺狼虎豹啊！”

林時安站在檐下，風吹起衣袍，她卻目色如常：“我既已走到這一步，便知此路無歸。若不敢踏進朝堂一步，我守不住幽州，更護不住北境三十萬兵。更何況，我還有棋子呢！”

趙平聽她言盡，嘴唇緊抿，終究躬身低聲道：“屬下愿隨行，死亦無悔。”

林時安點頭：“你與我一同進京，還有一人——”

她目光一轉(zhuǎn)，落在側(cè)廊角落里那位靜立許久的男子身上。

那人約莫三十上下，白衣如雪，腰懸長劍，眉目清朗卻不顯溫順，雙目如鷹，透著隱隱殺意。

趙平一驚：“這不是……林子赫？”

林時安頷首：“我林家舊部，現(xiàn)任我私下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

林子赫行至她身前，抱拳拱手，聲音不高，卻清晰如鋒：“屬下接令。”

林時安道：“此次進京，非搏命，而是借勢。趙平護外，子赫護內(nèi)。三日后啟程，沿途每一站需設(shè)替馬換車，防止截殺；另安排信使回陽川，命衛(wèi)廷固守北關(guān)——”

她語速不快，卻每一句都落得如鼓重錘。

趙平卻忍不住問道：“小姐真的……準備好了？”

林時安沉默片刻，望向幽州西城的方向。

“我曾以為，幽州就是戰(zhàn)場；后來才明白，真正的戰(zhàn)場，是在九重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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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風停雪歇。

林時安一行人破曉而行，馬蹄踏雪，沿著官道直向京城而去。

她坐于馬車之內(nèi)，車簾未掀，車內(nèi)一盞小爐，燃著檀香。她手中攤開一幅卷軸，不是地圖，而是京中舊友親筆所繪的朝堂官階。

她的目光劃過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韓衡：兵部尚書，前任林府長史，亦是她父親死敵。

吳倚聲：左相門生，擅操輿論，善揣帝心。

沈宴：吏部侍郎，文人世家出身，卻以冷硬見稱。

蕭策：太子，表面謙遜有禮，實則權(quán)傾朝野。

每一個名字，都是一枚棋。

她低語一聲：“這局棋，終于要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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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第三日，林時安隨召入殿。金鸞殿上百官林立，文武兩班排開，她著烏袍素衣，不飾金玉，僅以鐵鉤束發(fā)，顯得冷峻如霜。

御座之上，大宣帝目光陰鷙。

“林時安，你可知幽北邊亂起于何因？”

林時安躬身：“回陛下，乃趙嵩通敵叛亂，勾連逃兵，意圖圖謀邊軍兵權(quán)，臣已將其擒下，審問在案。”

“你既擒下趙嵩，為何三年守邊，至今未奏邊軍失控之事？”

林時安面不改色：“臣所奏，皆為實情。若陛下疑臣失察，臣愿受罰。但趙嵩一案，若有外援，亦望陛下查明其中應(yīng)有之人。”

此言一出，朝堂震動。

她這一句，等同當眾反咬，意指朝中有人是趙嵩背后靠山。

韓衡率先出列，拱手冷笑：“林將軍此言，恐怕是為掩己罪，胡亂推諉吧？”

林時安緩緩抬眼，目光如刀：“韓大人此言，可有證據(jù)？若無，便是污蔑，依律當斬。”

殿上數(shù)人倒吸一口涼氣。

韓衡面色難看：“你——”

皇帝微一抬手，止住紛爭：“林時安，念你守邊有功，趙嵩一案暫押不議。你既入京，便于宮中小駐，待朕另議。”

林時安跪拜：“臣領(lǐng)旨。”

退朝時，殿后朱墻下，一人緩步而來，身著銀紋玄袍，眉眼生寒，卻在見她一瞬，眉峰稍斂，露出幾分笑意。

“林將軍，別來無恙。”

她轉(zhuǎn)頭，淡淡一笑：“太子殿下，許久未見。”

“你這一身寒雪，倒是比京城的春色還冷。”

蕭策微微俯身，輕聲：“你這次來，是為自證清白，還是……逼他們表態(tài)？”

林時安凝視他數(shù)息，輕聲回答：

“我來，是要他們知道——若我死，幽州三十萬兵，會替我問個公道。”

蕭策忽而笑了，那笑意卻冰涼透骨。

“你真敢。”

“我向來不怕死。”她淡淡道，“只是怕死得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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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沉沉，檐角飛鴉。

這一夜，林時安所住宮苑之外，數(shù)道黑影飛掠而過，角樓上火光一閃即滅。

她入京的第一刀，已經(jīng)出鞘。

而她，才剛踏入這場真正的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