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未至,清暉苑中悄然換馬。
林時安換下戎裝,著淡青素衣,束發執劍,獨自一人出了宮門。趙平與林子赫皆未隨行,只留暗衛數人遠遠跟隨。她手中緊握著沈宴留下的信,心中百轉千結。
仁和寺坐落于京郊西麓,是大晉香火極盛之地,也是世族子弟靜修講學之所。她與沈宴,便是十七歲那年在那里相識。彼時她尚未披甲,他尚未入仕,一樁舊緣,從書院中的一場爭辯開始。
晨鐘初鳴時,她踏入寺門。
紅墻金瓦之下,僧人徐徐掃雪,雪落檐角,微風拂面,仿佛時間被封存于數年前。
她緩步前行,依信上所言,繞至后山藏經閣之旁。彼處松林蔽日,偏僻幽靜,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立于松下,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你終于來了?!?/p>
沈宴轉身,仍是一襲墨衫青帶,氣質清雅。那雙眼中盛著笑意,卻藏著難以掩飾的憂慮。
林時安微一點頭:“為何喚我來此?”
沈宴不答,只伸手遞出一卷竹簡,“你自己看?!?/p>
林時安接過,展開竹簡,只一眼,面色便微變。
那是一封機密調撥函,落款乃戶部尚書親筆,銀款三十萬,按規應入幽北軍中,卻被人為分批“暫存”,其中十萬轉入了“仁政堂”——那是太傅陸元箴的私府賬房。
沈宴低聲道:“我查了半年,終于查到這一批賬的源頭??上?,我沒有實權,也沒人信我?!?/p>
林時安緩緩卷起竹簡,眉間沉如冰雪:“你為何告訴我?”
沈宴看著她,目光坦然:
“因為我信你?!?/p>
這四個字輕輕落下,卻如重錘敲心。林時安握緊指尖,目光復雜。
她記得三年前沈宴冒死上奏,請調她至幽北。那時滿朝皆謗,唯他一人力保。
林時安輕聲道:“你以為,我還能撼動陸家?”
“你若不能,朝中再無能?!?/p>
沈宴上前一步,聲音放輕:“可你不能一人迎戰。若你愿意……我可為你在朝堂破一角?!?/p>
林時安望著他,忽然低笑了一聲:
“你這‘青衫才子’,也終于愿意下場了嗎?”
沈宴未答,只定定看她,神情少見地認真:“我只想知道……你這一次,會不會回頭看看我?!?/p>
林時安心神微顫。
她自小在軍營長大,冷眼看慣權謀。
父兄也一直沒有時間教她寫字。是沈宴用半年的書信,一句句地教她識字、辨章、寫奏折。她以為那只是借力,后來才知,他早已把情意藏在每一個“敬啟”與“此頌安康”之中。
她不曾回頭。
如今回首,卻已是兩重山。
林時安低聲:“若你真愿站到我這邊——沈宴,從今往后,朝堂風雨,我們并肩?!?/p>
沈宴輕笑:“能與林將軍并肩,是我此生幸事?!?/p>
言語間,兩人正欲離開,不遠處忽傳來急促腳步,一道黑影閃出松林!
林子赫撲身擋住林時安,厲聲:“將軍!有人埋伏!”
同時,林時安拔劍而起,寒光閃爍,劍鋒直逼來者!
來者身形極快,竟似熟知林時安招式,兩人三招過后對峙而立。那人緩緩摘下面具,露出一張熟悉至極的面孔。
——是蕭策。
林時安眼神一凝,寒聲:“你跟蹤我?”
“我是在救你?!笔挷叻餍湟恍?,“你當這仁和寺真是凈地?陸元箴的人早布下暗哨。”
他掃了一眼沈宴,語氣中帶著一絲諷刺:“青衫君子藏得倒深,這戲演得也不錯。可惜林將軍不看戲。”
沈宴臉色微沉:“太子殿下身份尊貴,不必演戲?!?/p>
“可她若信錯了人,就會命喪此處。”
林時安一掌劈斷兩人間松枝,厲聲:“夠了。”
她看向蕭策,冷靜道:“你若真為我好,就閉嘴退后?!?/p>
又轉向沈宴,目光銳利:“你若心無私意,便以所知證據助我破局。”
兩人都沉默。
風起雪落之間,林時安立于兩人中間,一衣輕裘,劍未入鞘,眉眼冷靜,卻心潮翻涌。
她知,從今夜起,這場朝堂之爭,情與局將再無法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