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幽州的雪下得愈發密了,似是想將這座邊陲孤城徹底吞沒在沉寂中。守府東院燈火未熄,林時安獨坐書案前,面前攤著密密麻麻的軍報與奏折。案幾上銅爐正燃著東南運來的沉香,香氣清冷,驅不散屋內的肅殺之氣。
門外響起腳步聲,不輕不重,帶著習武之人的節律。趙平掀簾入內,神色沉穩,抱拳道:“小姐,趙嵩招了。”
林時安抬頭,聲音淡淡的:“全招了?”
趙平頓了頓,低聲道:“只招出三名副將,以及與北夷互通情報的五處渠道。至于幽北關的兵馬調動圖,他咬死說不曾留底。”
林時安斂了斂眉,指尖微動。趙嵩是老狐,他知即便自己已無翻盤可能,但只要守住一線籌碼,便不至死得太快。他懂得如何與朝堂周旋,更懂得如何茍活于刀鋒之下。
她緩緩起身,走至窗前,望著厚雪覆城的夜色。雪下得極靜,仿佛連風聲都被壓進了積雪之下,可林時安知道,這不是寧靜,而是暴風雪前的片刻壓抑。
“他要活。”她輕聲道。
趙平微微一怔:“小姐,這人若不上朝堂便罷,一旦押解回京,他與鎮北侯一系糾纏不清,勢必牽動朝局……”
“正因為如此,他必須活著。”林時安轉身,目光鋒利如霜,“我們要的不是清理叛逆,而是借這樁大案——撬動京中一角。”
趙平怔怔地看著她,半晌,低頭稱“是”。
林時安從小便不信命,但她知道權勢的邏輯——不是為了生存,而是為了主宰生存。她孤身一人坐鎮幽州,其實從未真的安全過。如今初立威望,眾臣皆觀望其行,若不能借趙嵩這一子布一盤大棋,那她就將再無機會將棋落入京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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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未亮,林時安便親率一隊兵將,巡視兵營整備。
北風吹起甲葉嘩響,晨雪沒膝。她著一身玄衣銀甲,行至兵陣之前,目光如電。將士見她至,無不肅然。
“幽北三關兵備不全。”她駐步對趙平低聲道,“北關缺箭矢,南關弩機生銹,東關糧草不足一月。趙嵩這些年——倒是做得滴水不漏。”
趙平抿唇:“屬下已吩咐人晝夜運補,十日之內可補齊。”
林時安頷首,忽又問:“城外那支‘山野義軍’,可查出根底?”
“查了三日,”趙平皺眉,“不屬幽州各族,也非北夷殘部。他們所言是奉一‘舊主’之令而動……小姐,屬下懷疑,恐是中原某藩鎮之暗樁。”
林時安聞言,眸中冷意更盛。
幽州本為四戰之地,得之者可控北疆。若說邊境蠻夷覬覦尚屬常理,如今連中原藩鎮亦伸手進來,顯然不止趙嵩一人覬覦這方封疆。
她望向天邊殘月,心念急轉:“傳令下去,三日之內,城中各處關卡重設守軍,尤其是南門——要增哨三倍。”
趙平聞言一驚:“南門?可北夷來襲多自西北而入……”
林時安瞇眼:“北夷不蠢,中原才是最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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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午后,守府中來了一個不速之客——身著布袍,腰無兵器,面目清癯,一雙眼睛卻比鋒刃還利。
“屬下原燕京巡察司下屬,劉綏。”那人抱拳跪地,低頭道,“奉太殿下子之命,先行至幽州查明兵亂詳情。”
“太子蕭策?”林時安微蹙眉。
那是她少年時的同窗,如今卻成了儲君。若說此人無來意,她絕不信。
“大人囑我轉告您一句。”劉綏抬起頭,緩緩吐出字句,“‘幽州將定,局方可開;安者歸京,共赴朝議。’”
林時安神色不動,心中卻已波瀾。蕭策的言下之意,她再明白不過——他要她回京。
可她不能回。
如今幽州方穩,暗潮未止。北夷未退,內敵橫陳,此時一旦離去,城中易主,局勢立崩。
“我謝太子殿下厚意,”她低聲道,“但幽州未安,林某不敢擅離。”
劉綏卻不驚不怒,只笑道:“林大人何時變得這般……固執了?”
林時安未應,只轉身回書案,提筆寫下一封信。
“勞煩劉司正,將此信轉交太子殿下。”她淡淡道,“幽州事務,愿與朝廷同議。但林某,暫不能歸。”
劉綏接信,深深看她一眼,拱手告辭。
那眼神中,分明藏著幾分警示,幾分……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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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時安送他至門前,雪未停,風更冷。
她站在府門口,望著那道遠去的身影,久久未動。
趙平低聲問:“小姐,太子之意,怕是圣上的試探吧?”
林時安緩緩點頭:“試我,也試幽州。”
她輕聲一嘆,轉頭看著漫天大雪,眼中卻是一片冷光。
“但這一局,”她道,“我不陪他們下。”
“我要自己落子。”